又两日后,婉拒了吴明府再三挽留,陆槐一行人踏上了去合州的路。
这一次离开的人,相比之前来时又多了好几个。
比如说近乡情怯、躲在马车里不肯见人的马大壮,以及每日研究草药方子、时不时给陆槐灌些苦药的薛老太医。
那些草药方子别说是喝惯了苦药的陆槐,就是跟在他们身边的游璟、张承安等人也深受其害,连闻了几次后,无论陆槐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再进马车陪他。
只有卫惊鸿不忍救命恩人受到“排挤”,偶尔进马车里陪他下个棋,说个话。
相比之下,最后方的马车里的女眷就要好多了。
托庄青如的福,这一次她们准备充沛,光是治晕眩的药就足足弄了半箱,临欢更是叫寇召和立冬买了许多吃喝零食和解闷儿的小玩意,足足塞满了一辆马车。
“你这也太多了些。”马车上,庄青如看着临欢拿着单子,一样一样地对着数,不由地劝道:“合州毗临蜀州,最多三五日便能到,你买这么多,路上也吃不完。”
“庄姐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临欢放下单子,掰着手指头算道:“你瞧,咱们这么多人,每日吃喝都要用,薛老太医年纪大了,肯定吃不惯干粮,陆槐又需要养身子,禁不起颠簸,我准备了软和的垫子,不至于太幸苦,对了!马师傅准备家去,总不能空着手啊,我也给他准备了一份厚礼,权当是谢谢他替我修好了佛牌。”
嗯,她才不是憋了许久没银子花,借机发泄一下呢。
她倒是考虑的齐全,一副完全不把银钱当宝贝的样子,庄青如感叹道:“临欢啊,陛下给你银钱是让你省着点花的,不是让你挥霍的。”
说起女帝,临欢的身子不禁抖了又抖,委委屈屈道:“庄姐姐,莫要说这些吓人的话好不好?”
两日前,游璟带着她回到新津,原本以为会等来盛公公等人的围追堵截,哪知道人没等到,却等来了一个锦囊。
锦囊是盛公公派人送给她的,里面只有一枚鱼符和一封信。
信的内容庄青如不得而知,但临欢看了之后又哭又笑,脸上的表情又是感动又是胆颤,疯疯癫癫的像是看见了不可思议之事。
勾的众人心里痒痒的。
相比之下鱼符就简单明了多了,不似其他鱼符的华美贵气,它简简单单,刻着精致的暗纹,但它上面刻的四个字却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除了女帝的锦囊之外,盛公公还叫人送来了一箱子银锭子和一批上好的绢帛,生怕临欢在外面没银钱使。
要知道,那可是实打实的银锭!最小也有二十两的那种。
而绢帛作为可以当银钱使的东西,临欢视若“粪土”,给陆家每人都送了一些,甚至连陆管事和卫惊鸿都有份,大方的不像话!
不愧是出身皇室,这般散钱行径,饶有几分家底的庄青如见了,眼睛都红了。
“这日子还长着呢。”庄青如道:“别到时候没银钱了又要找我。”
她可没忘记之前这两个小娘子身无分文,吃喝全都赖着自己。
“哎呀,庄姐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就是你的嘛!”临欢嘻嘻一笑,转身从身后抽出一个软枕靠在她的后背,“看,这是我特意给你挑选的腰枕,最适合你现在的身子。”
上路的前一天,庄青如来了月事,也因此只能陪着临欢窝在马车里,不然以她坐不住的性子,早去骑马了。
“这是什么?”庄青如乐将软枕靠在身后,猛地发现软枕的下面还有一样奇怪的东西,摸起来硬邦邦的,像是皮革之类的硬物。
“这个……这个你不能看!”临欢一把丢下手中的单子,直接扑到庄青如的身上,手忙脚乱地遮掩起来。
庄青如被扑了一个激灵,缩着手喊道:“好好,我不看就是了,你快松手!松手!我的手要断了!”
临欢听她叫痛,连忙起身,面露愧疚道:“不好意思,庄姐姐,你手伤到了吗?”
庄青如眼珠子一转,一边继续“哎吆哎吆”地叫着,一边趁她不注意,手抓着那东西狠狠一抽。
“噗通”一声,那皮革物撞到了车上的木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是……马鞍?”庄青如瞧见那东西的样子,很快做出了判断,“你的?不对,看着颜色纹样,该不会是送给游璟的罢?”
小心思被戳穿,临欢捂脸,“…… 嗯。”
马车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临欢两只手指一上一下,露出一双羞涩的眼睛,对上庄青如戏谑的眼神,她索性放下手,理直气壮道:“他将我带回来,我就想着送他一副马鞍谢谢他,我可不想欠他人情!”
本朝人大多爱骑马,陆槐因为身子的原因大多坐车出行,但游璟身子康健,除非必要,不然大多骑马代步。
那日追她的马被游璟买了下来,临欢瞧见上面的马鞍又破又旧,便起了换一个的心思。
那马也算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了,给它花点银子也是应该的。
感受到了临欢眉眼里的羞涩和甜蜜,庄青如心想,这两个人的感情倒是一日千里,搞不好过段时间就能成婚了。
她是不是得给游瑜写封信,好提前预祝她有个公主嫂嫂?
说到信,她来这里这么久,竟然没有收到耶娘和兄长?彭城那边竟然忙成这样了吗?
“庄姐姐,你莫不是在笑话我?”临欢嘟着嘴道:“我这叫有恩必报,这样才是皇家风范。”
“唉,你这个样子让我想到了一句话,”庄青如回过神,在临欢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吐出几个字,“女大不中留!”
“啊啊啊啊,庄姐姐,你取笑我…… ”
马车里再次热闹起来,嬉笑打闹的声音伴随着微风渐渐飘远。
……
太阳洒下最后一抹余光之际,陆槐等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村子。
正是做晚食的时候,村子里的十几户人家的灶房飘起了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谷物的清香。
陆槐、庄青如、马大壮以及一个非要跟来的张承安一道下了马车,提着临欢送的一堆东西,往村子的尽头走去。
浅浅的溪水穿过村外的树林,不远处一间三开的茅草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张承安诧异地问道:“真的是这里?没找错罢。”
鲁班大师的后人便不是家境优渥,也该生活无忧啊,怎么会住在这样仅能遮风挡雨、堪称破落的茅草屋里?
马大壮神色黯然,“是这里没错,这些年我也曾暗中回来过,虽只是远远看着,不曾靠近,但确实是我家没错。”
“先去敲门罢。”陆槐道:“你既然决定回来,那便做好面对的准备。”
“嗯。”马大壮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敲了敲院子的大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以及一段慌乱的撞击声。
不一会儿,里面的大门开了,一个佝偻的老妇人摸索着走了出来,颤巍巍地来到院门前,“你们是谁啊?来找谁?”
马大壮心中一颤,“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阿娘!”
年过七旬的老妇人听到他的喊声,瞳孔一缩,“是任郎吗?是我的任郎吗?”
“是我,是孩儿!”马大壮哭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哭的像个孩子,不停地磕着头,“是孩儿回来了。”
“孩子,我的孩子,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你既然活着怎么不回来看看你老娘啊!”老妇人泪如雨下,“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
“对不起,阿娘。”马大壮没有倾诉自己的身上的事,只是反复道歉,“是我不好,叫阿娘受苦了!”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这么多年来,他杳无音讯,从未尽过一日的孝道,确实和死了没两样。
“淑娘,你快出来!”老妇人苦了半天,突然喊道:“还有阿茹,你们快出来啊!”
门内一阵响动,一个年约十几岁的小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见门口一堆生人,瑟缩道:“祖母,不是让您莫要随意开门吗?若是歹人来了该怎么办?”
“阿茹,快来见见你阿耶!”老妇人拉着女孩的手道:“还有,快去隔壁村里把你兄长一家叫回来,就说你阿耶回来了。”
阿茹怯怯地看了马大壮一眼,对他激动的神色恍若未见,低声道:“祖母,阿耶已经死了好几年,你莫要让人骗了。”
“什么被骗了?”马大壮的心里像是起了一团火,他大声喊道:“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的是你阿耶!”
阿茹被吓的一个瑟缩,躲在老妇人的身后,鼓起勇气道:“你若是没死,为何这么多年不曾回来?再说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我阿耶?”
说罢,她悄悄地伏在老妇人的耳畔道:“这人的腰身也不想画中那样清瘦俊俏,定是假的。”
这个时候,那位老妇人也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马大壮,眼里多了几分疑惑,“我家任郎似乎不长这个样子……背也没那么驼…… ”
马大壮神色一滞,“我…… ”
他该怎么解释?说他这么多年藏在新津,说他因为受了暗伤,落下了病根,这背再也挺不起来了,不仅如此,他的脚也伤了,走路都成了问题。
仔细一想,这样的他,回来也是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