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到了一半,李世民打断他:“灭门破家,竟有这样的事吗?”

王再学凄惨地道:“正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扬州上下,谁人不知,陛下,臣叫王再学,出自扬州王氏,臣的祖上……”

“不要提你的祖上,你的祖上又非唐臣,提了又有什么益处?”李世民张口便道。

这句话,差点没把王再学噎死。

毕竟,他的祖上是有显赫的功绩的,世家子弟们,出门在外,无论遇到了什么人,先要自报家门,将自己祖先的阀阅都说个一清二楚,然后对方才会明白,噢,原来竟是某某家,了不起啊。

可陛下的意思是,你的祖上跟我大唐有个什么关系,关朕鸟事啊。

你说说,这是人话吗?

………………

睡一会,早点起来写。

王再学竟一时无语,他脸上还挂着泪,被李世民这般一说,整个人竟是懵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张张口,憋了老半天,才道:“臣历来知书达理,与人为善,自这扬州设了都督府,这都督府却总是想方设法,想要盘剥民财。臣阖族上下,历来遵纪守法,都是良人,可都督府,又设了税营,一言不合,便冲入了臣的私邸,搜检查抄,惊扰女眷,抄没钱粮,臣……臣……”

说到这里,王再学又哭了,这一次是真哭,那一日所受的屈辱,恍如历历在目,可这样的委屈,他是一辈子都没有经受过啊。

他王再学是什么人,莫说是这辈子,就算是他的祖祖辈辈,谁敢对他姓王的这般无礼?

他捶打着心口,继续哀嚎道:“臣年岁四十有三,却不曾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他们毫不通情理,似酷吏一般,臣的几个族人被他们拿住了,严刑拷打,遍体鳞伤,几不能活。臣的妻子,被这乱兵吓得迄今为止,还如惊弓之鸟,整日垂泪。臣乃积善之家,而都督府横征暴敛,这真是千古奇冤哪。官府这样对待百姓,而今扬州上下震恐,人人自危,臣等无所依,已至风声鹤唳的境地。今日陛下圣驾来此,臣闻陛下乃是仁爱圣君,定会为臣等做主,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臣一个公道。”

他说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随即朝李世民叩首。

其余人见了,也纷纷叩首起来,这个道:“臣等没法活了,这样下去,满门皆死。”

又有人道:“臣等有什么错,何以被都督府这样的盘剥?扬州苛政猛于虎也,臣等畏虎,更畏苛政,若这般随意破门灭家,索拿族人,动辄搬空钱粮,可教臣等怎么活。”

众人七嘴八舌,一个个悲痛欲绝的样子,令人都深以为他们经历了何等惨绝人寰之事。

那道旁的百姓们,见他们哭得伤心,也有不少人为之生出了恻隐之心。

寻常百姓就是如此,见了风便是雨,一看到有人嚎哭的厉害,就不免跟着难受,又听都督府动辄拿人,严刑拷打,脑海里瞬间便想到了那皮开肉绽的景象,也不禁为之骨寒毛竖。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陈正泰:“是这样的吗?”

陈正泰倒是依旧的一派泰然自若,毫不犹豫就道:“恩师,是非曲直,恩师不是已亲眼所见了吗?”

这话倒是简洁明白,李世民心领神会,而后凝视着这王再学人等,道:“都督府只干了这个?这样说来,你们遭了都督府这般的戕害,一定是已到了穷困潦倒的境地吧。”

王再学听出李世民一点意思,似乎开始对他们这些人有些许的同情了,再加上道旁的百姓们,也纷纷露出恻隐的模样,心里便晓得,自己等人在此拦驾,终是起了一些作用了。

大家也不都是不怕死的,来此之前,他们就打算好了,在他们看来,当着扬州百姓的面,李世民是决不能将他们如何的。

只怕现在陛下已骑虎难下,一面是都督府,一面是自己的圣名,这是两难的选择啊。

于是王再学毫不犹豫,现在自然是越惨越好的,便更悲戚戚地哭诉道:“臣等被都督府残害,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陛下,臣等没法活了,只请陛下能开恩,为百姓做主。”

“若是不给一个交代,何等是臣等寒心,便是这扬州百姓,也要跟着遭殃啊。”

众人七嘴八舌,他们毕竟是世族,饱读诗书,晓得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某种程度而言,那些真正惨的百姓,就算是惨到了极点,也发不出声音,便是能发出声音,所说的也不过是粗鄙之词,不会有人在乎。

可这些世族卖惨起来,却是巧舌如簧,配合他们沙哑的声音,令人感到真真切切。

于是道旁的百姓们,又都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同情心对于高贵的人而言,是奢侈的,因为同情心泛滥,又如何能有此家业,能够子子孙孙永享富贵呢?

可对于这些寻常们百姓而言,他们穷得似乎也只剩下同情心而已。

人们见王再学这些人这般样子,似乎有些不忍目睹。

李世民背着手,看着这众多的百姓,眼眸里泛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踱了两步,便道:“尔等要状告,那么……朕今日便来裁决,既然你们说,这都督府灭门破家,破的是谁家?”

“是臣家。”王再学听了李世民这话,心里已燃起了希望,忙道:“那一日,乃是九月初三,带头的乃是……”

李世民却是摆摆手:“很好,今日尔等在众目睽睽,既要朕做主,朕当然要做主的,而今这么多百姓们都在此,就让他们来看看,朕是否公允,如何?”

王再学真是求之不得呢,看看四周的人,都多是露出同情的表情呢,于是连忙叩首道:“圣皇愿意做主,实是臣等的福气。”

李世民随即道:“既然破了家,朕就要去亲眼看看,你家如何了。来人,让王再学领路,朕要亲去王家看看。除此之外……”

他顿了顿,回首那些目露恻隐的百姓:“不要拦着百姓,朕既是圣裁,自要力求公允,先去你家勘察,若是百姓们要去看,可同去。”

众人见李世民如此,纷纷欢呼。

王再学却生出了疑窦,皱了皱眉道:“其实臣等已准备了讼状,里头都列举了都督府……”

李世民一摆手:“朕不看这个,朕要眼见为实。”

王再学本是想借着这许多百姓都在的当口,将这陛下一军呢。

谁晓得陛下比他还狠,像是巴不得百姓们来围观似的。

一时之间,和身侧几个世族子弟面面相觑,只是此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再学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便不敢说什么,只好连忙站了起来,在前引路。

李世民吩咐,让官军们不必阻拦百姓,随即上了车辇,他倒不担心这百姓之中出现什么刺客,哪怕真有,那也是他将刺客宰了。

不过陈正泰等人却是不放心的,还是命了几个禁卫随身保护,免得有人冲撞了车驾。

这王家靠近别宫,本就是在扬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乌压压的人跟在圣驾的后头,没多久就潮抵达了这里,先到家门口的王再学等人都在此恭候李世民大驾。

李世民稳步下了车辇,陈正泰忙跟着,其余杜如晦、王锦也都影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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