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草枯黄,放眼望去,没有一点绿色,尽是干枯焦土一般的黄。
似这般的情况,比比皆是。
陈霄等人穿过旷野,经过一座又一座的村子,里面俱都死寂一片,不闻鸡犬声,到了饭时,也全无炊烟。
策马朝前疾驰上了官道,路边渐渐的出现了倒卧在地,不知生死的人,旁有三五只饿犬、野狼眼冒绿光,跃跃欲试。
陈霄神情冷肃,她停住马,示意人下去看,手下人翻身下马,驱赶犬狼,将人翻过来,早已气息全无。
将人就地掩埋后,众人俱都沉闷不已,接着前行。
官道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一脸菜色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灾民们扶老携幼,踉踉跄跄的朝前走着。
再往前行,路边倒卧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偶然间可见残骸白骨裸露。
此地离着睦州城,尚有二百里地,看人流的方向,想来是朝着睦州城去的。
一辆驴车从陈霄一行人面前过去,那车上柴禾一般,四仰八叉架着的,俱都是冻的僵硬的尸首,堆的小山般高,全都赤裸着身体,满身青紫。
忽然,一具幼儿的尸首“啪嗒”一声掉落在地,那车夫弯腰拾起,“啪”的一声甩到车上。
装满尸首的驴车缓慢沉重的朝前走着,拉着驴车的人,“啪”的挥舞着鞭子,驱赶着驴车快走。
一辆空着的驴车晃晃悠悠的与那装满尸首的驴车,擦肩而过。
陈霄心里堵的十分厉害,她一脸沉痛的注视着那辆满载尸首的驴车远去,又示意人远远的跟上了那辆空着的驴车。
跟着那空车,走了不过三五里路,道旁趟满了蜷缩在一起,低声呻吟的灾民们。
更多的是没了呼吸,被冻死的尸首。
那空车缓缓停下,车夫手脚麻利的捞起道旁冻的僵硬的尸首,将衣衫剥下拿布兜了,架柴火一般,“啪”的一声,将尸首扔上车。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陈霄他们不由得驱马快走。
不远处的路旁,一个哭的撕心裂肺的孩子正死死的搂住一个女人的腿,大声哭喊:“爹!”
“爹!”
“别卖我娘!”
“别卖我娘!”
“你已经卖了妹妹了,别卖娘了!”
那女人搂住那孩子,神情灰败默默流泪,一声不吭。
旁边的人牙子不耐烦起来,嘬着牙花子:“我说柳大,这娘们,你倒是卖还是不卖?”
“不卖,趁早说,我还赶着去收人呢!”
一个身材消瘦,面如菜色的男人,弯腰陪着笑脸,一连声的道:“卖!”
“怎么不卖!”
柳大转身“啪”的朝那孩子甩了一个巴掌,怒喝着:“不卖你娘,咱爷俩吃什么?”
“不卖她,难道卖你?”
那女人忙背转身,将孩子护在怀里,她自己结结实实的挨了那柳大一巴掌。
柳大一把扯开那女人,甩在一旁,满脸戾气的瞪着他嚎啕大哭的儿子:“你要是和你妹妹一般,是个女的,老子早将你卖了换钱换粮食!”
“再敢胡搅蛮缠,给你一顿好打!”
他吹胡子瞪眼,将那孩子训斥一顿,拉着那女人,就往人牙子那推。
一面推,一面陪着笑:“刘爷,这女人好生养,你看看,这胸这屁股!”
他将那女人翻来覆去的展示给那人牙子看:“这都是这些日子饿的,只要吃了饱饭,定能再生个大胖小子!”
“您老再给涨点?”
“只给七千钱,还不够买两石粮食的!”
“现今市面上,一石粮食涨到了四五千钱呢!”
人牙子刘爷嘿笑一声:“灾年人命,薄如纸!”
“一个女人,能卖一石多粮食,省着吃,足够你们爷俩过了这个灾年!”
“是是!”柳大点头哈腰,一脸的谄媚:“可是刘爷,这女人您也看了,着实好相貌,好生养,往日别人出十两银子,我都没卖呢!”
“您再涨点!”
人牙子连连摇头撇嘴道:“太平年月,是能卖十两银子,可你看看!”
他手一指,道旁趟的挤挤挨挨野草一般的灾民:“你女人这样的,遍地都是!”
“你要不买,就留着罢!”
说着,他抬脚就走。
柳大一把拉着了,咬牙喝道:“我卖!”
人牙子和柳大立了契书,点清了银钱,在那孩子的哭嚎声中,走远了。
那柳大将卖女人得来的银钱,仔仔细细的揣在怀中,在一众贪婪的目光中,拉着那一步三回头的孩子,机警的看看左右,朝前走去。
道旁围观的灾民们,慢慢散去,不少人抹着眼泪,怨声载道沸反盈天:“没吃的,咱们就去抢富户!”
“抢官府!”
“饿死是死,杀头也是死,不如做个饱死鬼!”
“就是!”一众灾民纷纷嚷嚷着:“我也去!”
陈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面沉如水,挥了挥手,身后的随从跟上了那人牙子。
她身后的周行,叹息一声:“咱们一路走来,您买了不少人了,这么下去,可不成!”
“是不成!”陈霄随口应道:“叫人把她们都送回江宁罢!”
“都带在身边可不成!”
周行应下。
陈霄又抬了抬马鞭,示意周行看那对着柳大拳打脚踢的孩子:“寻机跟那孩子说一声,他要是有心想找回他娘,就叫他大一些了去江宁府!”
周行看了陈霄一眼,原本寒霜一般的眼中忽然有隐隐的暖意。
陈霄没见周行应声,不由得看过去:“怎么了?”
周行忙垂下眼睛,摇摇头。
“叫人将事情办了,早日赶到睦州城!”陈霄又道。
周行忙招手叫人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这些睦州百姓的惨状,像是一把刀子,一点一点的刺穿了陈霄的心,叫她尝到了心如刀绞是什么滋味。
回身看着那些灾民们,陈霄头一次觉得肩上的担子,越发的重了。
快马行至睦州城外,陈霄一行人与匆匆赶来睦州的周先生汇合。
看着周先生风尘仆仆形容消瘦的样子,陈霄眼眶微微湿润,她眼神清亮问道:“先生何必来睦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