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不合理,按照刚才陆管事的说法,他们并不在城内,陆槐对先生极为尊敬,他一定会来迎接先生,现在不来,定是出了事儿。
张公也反应过来,锐利的眼睛直接落在陆管事的身上,“他怎么了?”
陆管事叹了一口气,还以为方才已经糊弄过去了呢,原来搁这儿等着呢。
“他染上了瘟疫。”陆管事道,这是来接人之前陆槐交代好的,若是张公等人问起,不必瞒着,不过他马上又补充道:“他已经没事了,庄小大夫救了他,如今还有张医丞调养着。”
这个并不是作假,也不知道是不是陆槐病多了的缘故,他的病症虽然凶险,但恢复的极快,和他一同染病之人大多还在艰难抵抗,陆槐却日日都在好转。
用张医丞的话说,是因为他常年多病,这次瘟疫的伤害还没他之前的病来的凶,只要精心养上几日,等身子适应了也就好了。
也不知这个“毛病”是福还是祸?
张公和季素商的脸色在短时间内变了又变,前者镇定道:“既然如此,那先带我去见他。”
陆管事踟躇道:“张公,那里人多病重,您还是直接去比阳罢?”
“左右也不差这点时间。”张公不为所动,“你不是说陈家村的瘟疫更严重吗?我先去看看也好做个准备,不必多说,前面带路罢!”
张公的决意无人能改,陆管事只好牵来自己的马,带着张公等人赶往陈家村。
按照原本的计划,张公因为陛下的诏令,将于明年春天抵达洛阳,进入凤阁做事,他在安排好合州之事后,会先来比阳县和陆槐等人汇合,要是时间来得及,还能一起过个年。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如今新年将至,比阳虽没有过新年的氛围,但好歹他们师徒在比阳见了面。
张公见到陆槐的时候,陆槐正在厢房的窗户下奋笔疾书。
今日天气虽冷,但阳光不错,陆槐便将自己的书桌搬到了窗户下,一边替张医丞整理方子,一边晒太阳。
他正写的认真,冷不丁被一道咳嗽声打断了。
如今的陈家村几乎人人都会咳上几声,这种声音他并不陌生,但这此的咳嗽声沉稳又有力,不似寻常病人那般沙哑难听。
他抬起头,见张公、季素商和陆管事站在院子门外,一脸严肃地看向他。
“先生!”陆槐脸色激动,撂下笔、站起身,三两步来到院子外,冲张公行了一礼,问道:“先生怎么来了?”
张公没有回答,而是认真地打量起自己这个分别两个月不到,便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遍的学生。
路上陆管事已经将陈家村发生的事都说了,张公和季素商也知晓了自己的学生和师弟在这里受了多大的磋磨,也听说了庄青如“不择手段”救人之事。
如今见陆槐虽然面色苍白、身子羸弱,但好在精神尚可,他们也松了一口气。
“你不去见我,我只能来看你了。”张公一边走进院子,一边板着脸道。
陆槐面对其他人都敢辩驳一二,但面对自己的先生,他只有低头认错的份,“是学生的不是,先生,此地瘟疫横行,先生不做任何防护不好进门,不如去外面说话?”
“不用了!就在这里。”张公纹丝不动,直接进了陆槐的房间里,招手道:“过来,我有事问你。”
陆槐只好跟进去,离张公能有多远便有多远。
陆管事也有些无奈,默默地把艾叶熏了起来,其实在刚到陈家村的时候,他就叫人取来干净的面巾想给他们带上,但张公严词拒绝了。
张公见自己的学生恨不得退到墙角的动作,忍不住笑了,“好了,莫要担心,我既来到了这里,便不怕被染上,你快和我说说比阳那边的情况,听说来的钦差是承王?”
说起正事,陆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江县丞在封城之前派人传来口信,说是承王带人来先一步到达了比阳,并封了城门,外面的百姓不知从哪里知晓了瘟疫之事,他们害怕得不到救治,全都往比阳赶去……”
除了像定山村这样自我封锁的村子之外,大多村子的百姓得知消息后,纷纷前往比阳,就连陈家村在有大夫的情况下,也偷摸着往比阳县赶去。
在他们朴实的想法里,比阳有官府、有大夫、有粮食,总比在家里等死好。
然而他们身上大多带有瘟疫,集中起来后传染的速度快的可怕。
这些死去之人的尸体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导致了更严重的问题,加上天气寒冷,食物不足,病死、冻死、饿死之人不计其数。
像是陈子期家,本就没有多少粮食存余,已经开始高价在村子里收粮食了,病了的陆管事还要想法子搞点吃食回来。
“也就是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得打开城门,让百姓得到救治。”张公手指点桌,沉思道。
“不错!”陆槐颔首,“张医丞和在在已经研制出几个方子,只等城门打开,药材足够之后便可救人,但是张医丞曾给承王去信,承王以洛阳为重的借口拒绝了。”
陆槐甚至怀疑这信承王有没有看过。
张公道:“虽说比阳乃是去洛阳的必经之路,但这次瘟疫发现的及时,只有唐州境内受灾,咱们只需将唐州百姓安置好,加以救治,事情便没那么严重。”
季素商也道:“我们来时发现通往唐州的各个路口已经有差役守着了,唐州各县也有了安排,承王大可不必如此防备,而且比阳也有病人,总归是要治疗的。”
只能说早发现的好处实在太多了,他们掌握了最初的消息,在瘟疫没有扩大前加以制止,便能将这场瘟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不至于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是啊,但承王的决定不可违背,而且他的顾虑也有道理。”陆槐道:“听江立鹤的意思,若是养病坊那边病人再增多,承王恐怕会下令将他们全都撵出城。”
无论怎么说,瘟疫都是多变的,无法预测的,且按照前人的经验来看,承王只是封锁了比阳,没将染病的村子全烧了已经算是大度的了。
“看来,我得尽快去一趟比阳。”张公道:“不管怎么样,总得先让城外的百姓看上病!”
他也是陛下亲点的钦差,和承王享有同等的权利,这件事,他必然要去斡旋一二。
再这么下去,要么城外的百姓全都死绝了,要么把他们逼急了,来个暴动就不妙了。
就在这时,陆管事忽然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高声喊道:“不好了,比阳县出事了!”
……
比阳县乃是唐州重县,因地势险要,依山傍水而闻名,其整体大约成一个梯形,一座城门开在南边,两扇则开在北面。
如果想要去洛阳,南边的城门则是比经之路,北边过去,则是漫长的官道。
宽阔的护城河水流平缓,伴随着些许冰碴子飘过,与夏日发大水时的凶险大相径庭。
成群结队的百姓聚集在护城河的一侧,零零散散的帐篷如同白锦上烧出的黑洞,破坏了一片美好。
此时已经来到了正午时分,但这里的大多人已经不吃午食了,对他们来说省一顿口粮便可以再多挺一天,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被城墙上的变动吸引了。
三米多高的城墙上站着许多差役,所有人的脸上都蒙着面巾,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城躁动的百姓,仿佛随时便会动手。
为了防止有人闯入比阳县,这样的情况在之前的几天也是如此,但不同的是,今日的差役格外多些,而且他们更加威严,也更加冷酷。
忽然,城外的百姓只听到城里发出阵阵呼喊,他们纷纷抬头看去,妄想要透过厚厚的城墙看见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否可以借机浑水摸鱼溜进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城里的情况也不大好。
今日一早,大批差役闯入养病坊,将里面所有染病的百姓全部都撵了出来,赶着他们往外面走去。
守在城门口的差役得了信,横刀抽出,怒目圆瞪,随时应对在赶人出门之际,想要硬闯的百姓。
“钦差老爷!求你放过我们,我不想出去送死!”
“救命啊!救救我们!”
“我的孩子,谁看见我的孩子了,我的孩子不见了!”
被横刀指着往城门口走的百姓发出尖叫和呼喊,他们人人染病,声音嘶哑又难听,每走一步便有人坚持不住倒下,然后被差役用鞭子驱赶。
“啪!”
“啪!啪!”
“都走快点,别磨蹭了!”
跟随在一侧的大夫于心不忍,他拨开同僚,三两步走到为首的承王面前,抱拳道:“殿下,他们都是病人,外面冰天雪地,去不得啊!”
承王一身洁白的衣袍,见一个衣衫凌乱、面色憔悴的大夫拦着自己,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离自己远点,“本王当然知晓他们都是病人,他们染上了瘟疫,为了比阳的安全,不得留在城内!”
“可他们这样出去会死的!”年轻的大夫痛心疾首,“他们也是比阳的百姓,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都在比阳!”
“你的意思是本王不该这么做?”承王坐在马背上,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马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