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不能给你们做饭了!”卫惊鸿低头看向红了眼眶的张承安,“你可不能去闹庄小娘子。”
张承安抹了一把脸,倔强地扭过头道:“你做饭那么难吃,谁会想着。”
卫惊鸿笑笑,转而看向陆槐、庄青如、游璟、临欢以及默默跟着的寇召,他深深鞠了一躬,“鸿一生坎坷,能遇到你们已是千年修得之幸事,唯愿来生结草衔环,报答诸位恩情。”
临欢冲动地想开口,却被游璟拉了回去。
他知道以临欢的身份可以强留下他,可是当他看见卫惊鸿的眼神时,他知道他释怀了。
这是他希望得到的结果,无关他人,从心而已。
陆槐上前一步,沉声道:“押送你的两位官差是我亲自挑选的,他们不会为难你,房陵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打点了,你到了之后可以拿包裹里的信件去找当地县令,他曾受先生指点,有几分情谊在。”
卫惊鸿点了点头,张公嘴上说不再管他,可是却将他的流放之地从岭南改成了房陵,要知道那里流放的可都是世家贵人,必不会太辛苦。
这样的情分他怎能报答的了?
“知道了。”卫惊鸿扭过头道:“我走了。”
他怕再说下去,自己会后悔认罪。
“庄小娘子,鸿想拜托你一件事。”卫惊鸿道:“不要告诉你兄长我的事,他若问起,便告诉他我回家了。”
庄青岭立志要做个好官,他不想让好友知道自己因触犯律例而被流放,就让那个温润如玉的上官鸿和死里逃生的卫惊鸿,从此回家去罢。
“好。”庄青如低头应下。
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卫惊鸿一步一步地走在雪地里,任由雪花落满身。
八角亭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眼中只剩下光秃秃的山丘和一望无际的官道。
“卫郎君,怎么停下了?”押送的官差见他停下,连忙提醒道:“这雪没准要下大,咱们得快些赶路,不然赶不到客栈,晚上就得露宿荒野了。”
“哦,好。”卫惊鸿回过神,再次踏上了去远方的路。
方才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几日前,他认罪画押后,张公去牢里见他时说的话。
“我本想收你为徒。”张公站在他面前,语气平静,“你本可以有个光明的前程。”
“我知晓。”他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坚定,“捡回一命后,我曾以为我忘记了当年之事,可是在我看见丘将军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只剩下耶娘和妹妹的哭喊。”
阿耶的身上全是伤痕,那些人看着他血液流尽而亡,阿娘关上了追杀他们的门,最终倒在那些人的刀下,妹妹,妹妹死的时候,他甚至没能为她挖一座坟。
这叫他怎能不恨?
所以当报仇的机会来了的时候,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张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你走罢,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可以再回来。”
他想,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通了。
……
因为刚刚送走了卫惊鸿,众人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陆槐原本打算和游璟趁早出发,却被后者给拦住了,合川已经开始下雪了,他们要去的地方偏近北方,此时实在不宜走动。
连狄国公都不敢轻易动身,深怕路上把丘将军给冻死了。
闲来无事,众人只好各自找事情来打发时间。
对庄青如来说,这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有点幸苦了——她要抄书。
之所以抄书,还得从穆喜宁说起,穆喜宁身上的伤在庄青如的治疗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庄青如还给她开了调养的方子保证那毒不会对她身子产生半点伤害。
为了报答庄青如的救命之恩,穆喜宁叫人送来了好几本苗疆的“医书”,不但记载了许多特殊的药材的用法,还有许多关于毒物的详细介绍。
据说都是她阿耶都苗疆带回来的,穆喜宁身上的毒也来自这里。
庄青如的医术在薛老太医的教导下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毒术……她也是非常感兴趣的!
庄青如如获至宝,表示看完后定会归还,穆喜宁并不在意,只说她抄好之后再还给她便是。
不过是抄几本书罢了,庄青如想着虽然天气变冷,她幸苦几日也能抄完,谁知陆槐这个大嘴巴,在自己给他熬药的时候,他竟对薛老太医说漏了嘴!
薛老太医一生与各种药材、疾病打交代,苗疆的医书他同样感兴趣,他义正言辞地表示为了好好教导她,他也要一份。
庄青如看着自己冻得生疼的手,狠狠地瞪了一眼看热闹的陆槐,毫不留情地压着他去一道抄书去了。
叫你大嘴巴,长舌妇也没你这般会说!
于是本来季素商回来、张公主持大局,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的陆槐被抓了个壮丁,苦哈哈地顶着寒风帮庄青如抄医书。
冬天来了,陆槐的牡丹花早已经枯萎了,只剩下几根树杈在盆里等着明年春天重新绽放。
陆槐养了好几盆山茶花,此时正开的热烈,白的素雅、红的热情、粉的娇嫩,将不大的书房挤的热热闹闹。
庄青如一边抄着书,一边揉一团废纸丢到陆槐的身上,“已经歇了一刻钟了,快去抄书!”
谁能想到新科进士、张弃言张公的关门弟子,吴郡陆家儿郎竟然抄不好一本书!想法子偷懒。
被砸中了脑袋的陆槐叹息一声,忍痛将视线从花朵上面移开,抚着胸口道:“我忽然觉得胸口闷的慌。”
不是他不肯,只是那苗疆的医术上全是一些生僻字和看不懂的苗文,许多地方都黑成一团了,他只能一边查书,一边抄录,端的是废心神。
庄青如不为所动,冷酷无情道:“你放心好了,外祖给你调配了新的方子,你手里还有我做好的保命药丸,就是当场倒下,我也能给你拉回来!”
薛老太医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今年入冬以来,陆槐的身子明显要好了许多,虽然还是药不能停,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便卧床了。
陆管事激动的不行,立冬那日把满天的神佛都拜了遍。
“唉。”偷懒不成,陆槐悻悻地回去坐下,拿起笔道:“就当是今年能起身的赏赐罢。”
今年算是他过的最松快的冬天了,往年冬天的时候,他总是被困在厢房里,里面烧着暖和的地龙,房间里也全是火盆,都说雪景极美,可是他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
最放肆的事不过是打开窗户,团一小团雪,左手换到右手,看着它一点点融化,之后还会被耶娘用失望的眼神训了一顿,说他不听话。
他不怪耶娘,只是难免有些遗憾。
庄青如看着他失落的眼神,忽然停下手中的笔道:“那不如我们现在出去玩?”
陆槐抄写的手一顿,转头看她。
庄青如腾地站起身,“说到就做到,临欢前两天还跟我说要堆雪人,今日咱们就去堆着玩。”
“今天?我?”陆槐无奈放下笔,“我都多大了,还去玩这些?”
“谁说不能玩了!”庄青如理直气壮道:“这种东西对小孩子来说太幼稚了,对我们这个年纪来说刚刚好!”
有力气有才能玩儿,怎么不好了?
陆槐还没说完,便被庄青如飞快地套上狐裘,推着出了门,连笔墨都没来得及收。
还未到前院,便听见临欢欢快的笑声。
她像是一只自由活泼的鸟儿,穿着一身红色的斗篷,在雪地里撒着欢,和张承安互相丢雪球。
寇召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游璟则神色严肃地将一大一小两颗雪球堆在一起——一看就知道被临欢强行安排的。
见庄青如和陆槐过来,临欢笑着招呼道:“庄姐姐,快来!”
游璟也看见了陆槐,脸色微微放松了些,看来有人要和自己一道“受苦”了。
要他写两首歌颂雪景的诗他可以,让他用雪堆娃娃,简直就是酷刑!
陆槐看着这样的热闹场景,似乎有些不适应,庄青如推了他一把,自己率先团一个雪球冲张承安飞去。
张承安被砸了一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庄青如哈哈大笑,然后被临欢砸了一脸雪。
笑的人变成了张承安。
陆槐看她们笑闹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他抬起头,伸出手,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手心。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冬天的温暖。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惊讶打破了欢乐的气氛。
“你们这是在作甚?”疑惑中夹杂着担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庄青如抬眼看去,只见一个美貌的妇人站在院门外,一脸错愕地看着他们。
陆管事跟着她的身后,一脸见了鬼又失策的表情。
临欢放下雪团,眼神看向庄青如,意思很明显,“这个人你认识?”
庄青如摇摇头,又想点点头,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是从面向上看,这个妇人的容貌有些眼熟。
“阿娘,你怎么来了?”陆槐淡然的声音响起。
“阿娘?”庄青如等人震惊了!
……
陆槐的院子里忽然挤满了人,陆管事本想领着陆夫人去花厅坐一会儿,但是陆夫人惦记自己的儿子,想去儿子的住处看一看,执意来到陆槐的房间。
她一眼便看见案桌上两处摊开的医书和研好的墨,眉头微微蹙起。
庄青如暗道一声坏事,都怪自己想着陆槐的房间火烤的最旺,她可以一边盯着陆槐,一边暖和缓和,才跑到这里来抄书的。
他们自己人也就罢了,反正关系都很好,可要是在旁人眼里……
她手忙脚乱地收好笔墨,将位置给空出来。
陆夫人神色不明,坐下来后,问起了陆槐,“天这么冷还在外面作甚?你也不怕冻着!”
话一说出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补充道:“阿娘不是怪你,阿娘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阿娘不必担心。”陆槐似乎并未在意,转而问道:“倒是阿娘,天寒地冻,你何必幸苦跑来?”
“阿娘想来看看你。”陆夫人道:“听说你病重,阿娘放心不下,便想着与你弟弟来瞧瞧。”
“陆枫也来了?”陆槐脸色微变,低声道:“他不在家里读书,来这里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