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观确实摊上大事了,因为李家屯爆发了鼠疫的事,为查在第一个发病的人那段时间门待在村落的村民名单,以防有人偷逃村庄在外躲闪,引出大麻烦,这一来二去的,就查到了李氏母女身上,再查到了两人身藏清平观。
结果,不等衙卫前来抓人,清平观山脚下就出了死人的事,而那死人和李家屯的死人症状相似,官府的人当机立断的就派兵把这一片地儿给围了起来。
甭管是不是鼠疫,先防了再说!
近年天灾连连,不少百姓流离失所,而在清平观山脚的,多半是流民和乞丐,那里搭着窝棚,遮风挡雨,总能有个地儿落脚。
士兵把这大片围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慌了,再加上那两个死人死状可怖,都联想到了什么。
瘟疫。
有人头脑聪颖的,一下子就想到了瘟疫带来的恐惧以及官府可能会采取的应对,不知谁嚎了一嗓子,惊慌失措要逃的人比比皆是。
然而,既要围,岂是那么容易就能逃出去的?
强行想逃离的人无不死在了刀剑长枪之下,这使得流民更为的惊慌恐惧,但强权镇压之下,好歹把人给唬住了,不敢再强行逃离,只是远离那死人。
而有更聪明的,则是跑到了道观,毕竟山下发了瘟疫,无处可躲的话,只能去道观找庇佑,那好歹有瓦遮头有吃的,甚至有神明保护。
可惜,道观亦不得其门而入。
有些人性情暴戾,尤其是在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时候,眼看道观的山门紧闭,不得而入,便口不择言,破口大骂,什么都做得出来,比如砸抢烧。
就应了清远说的那样,都活不下去了,还管你是不是神明在的地盘呢?
然而有些时候,烧砸抢不是你暴戾就能行的,尤其到了一个很灵的道观。
当他们想砸的时候,搬起的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想烧的时候,火蹿上了自己的衣裳,想要往道观山门撒泡尿的时候,裆下那二两肉就跟被刀了似的,痛不欲生,一滴尿都滴不出来,想骂的时候,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种种无法解释的诡异,让他们不敢再放肆,只能跪在山门处,凄惨地哀求道观救他们于苦难中了。
秦流西肯定是不会让人进来的,毕竟道观里才筛查了一遍,现在就只有李氏母女染上了,要是放了其余的人进来,万一带了疫病那就麻烦了。
噢,跟她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抱歉,她不是光溜溜的出家人,更不是大佛,她只会先保道观中的人。
当然,她也不会不管山下的麻烦,毕竟这鼠疫不解决,死的人越多,这疫病就越是麻烦,到时候疫病污染了水源甚至作物,那才是真正的炼狱。
所以秦流西又召集了人,一番调度,准备好汤药和人手,打算出山门去救人,在这之前,她又给所有人都画了一张避秽药符戴在身上,以防沾了污秽。
林道长他们如获至宝,没想到清平观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对于山下染了疫病并且这么快死亡的人,秦流西有些怀疑,就去问了李氏,来时有什么异样,接触过山下什么人。
李氏已经发着高热,虽然喝了汤药,但浑身乏力,人有些迷糊,意识不清时愣是被秦流西给用银针强行扎清醒了,道:“没有……”
“山下已经出了死人,而且官府已经派人围起来不让进出,你说我会不会把你丢出去?”
“不要。”李氏打了个激灵,摇了摇头,咬了咬舌尖,痛意让她清醒了几分,道:“不是我们主动接触的,我们上山的时候,有个流民闯了过来,拉着英儿想调戏她,英儿好像抓了他一把来着。”
秦流西啧了一声。
这可真是,因果报应。
秦流西看她的呼吸急促,心跳同是如此,便给她扎了几针,斟酌着,又在原来的经方添了两味药,加了乌柏叶和观音木树皮煎汤。
可等她出了院落,忽有所觉,转过头,那单独让那李姑娘住着的地方飘出了两个魂,一个是戴着写着来都来了长帽,手缠着勾魂链的鬼差,另一个则是那李姑娘。
这么快?
秦流西有些愕然,虽然看到了她死气覆脸,但没想到她熬不过一日,这还是在她灌了药且行过针的情况下,也撑不下来。
那来都来了看她脸色难看,哆哆嗦嗦地道:“大,大人,小的也只是按生死簿行事。”
“嗯,走吧。”
“好的。”来都来了大喜过望,反应过来后,道:“您不管?”
他来的时候都慌得一批,生怕秦流西会拦着不让勾,毕竟是她的地盘,在这里勾魂,那跟打她的脸有何两样?
却没料到,观主大人这么好说话。
“生死都是她的命,我并没有置之不理,你去吧。”秦流西挥挥手。
来都来了松了一口气,道:“您尽力就好,小的就先行一步,还得再收几个魂。”
秦流西沉了脸,问:“就在我这一大片地儿?也是因为鼠疫?”
来都来了隐晦地透露了一句:“是,您得有点准备。”
秦流西听了这话,头都大了,这就是说,得死不少人。
来都来了寒暄两句,就急哄哄地拉着那李姑娘的新魂走了。
秦流西在院外站了一会,转身返回,对李氏说了两句,不一会,那屋内就爆出一声凄绝的哭叫,那声音传到别的道院,令人心中惊惶。
不管李氏多不舍,秦流西还是按着之前说的,一把火就把尸身给焚了,骨灰用个小瓮装了起来,但在道观里,给她点了一盏长明灯。
她没那么多时间去安抚李氏,让清远密切留意着她的状况,便带着其余的道士出了山门,一同抬出去的,还有熬好的预防的汤药,乌梅三豆饮。
眼看道观山门开了,就有人想冲进去,秦流西一挥袖子,那些人像被无形的飓风给扇了出去,不由惊恐地看着她。
“没有准许,谁敢擅闯?”秦流西冷冷地看着那些人,道:“清平观不比佛门慈悲,任你们撒野也会无动于衷,只会吟一声阿弥陀佛。在我道门,谁敢撒野和放肆,休怪贫道拿他祭天!”
“你,你敢?你是出家人!”有人大叫:“你就是在恐吓我们。”
“贫道有何不敢?如今此地有疫病,也不知会传上多少人,又会死多少人,拿人祭天祈福求药王赐灵药度过这场灾难,也不是没方士做的。反正没有有效的药治这疫病,迟早都要死的,还不如为别人牺牲一二,祭个天求神明保佑。说不定神明听到了,大发慈悲,就真赐下药,那大家就有救了。那个谁,头秃了一片的那个,别躲了,就是你,要不你为大家牺牲一下,让我拿你祭个天?”
这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变了脸,跟鹌鹑似的不敢出声,那被点名的更是藏到了人群中去,恨不得从未张过口。
“都老实了?老实的就给我退下去,去取了你的碗前来打上一碗药汤去喝,然后等着我等扶脉,暂无染上疫病的,先在一处和染了病的隔开。同样,我劝你们若是发现身边人有不对劲的,诸如发热呕吐,打寒战呼吸急促的,马上上报。因为这疫病发病极快,传得也快,所以不想死的,最好警醒些,而有了病症的,也劝你自己主动隔离,我们自会尽力救治,别害人害己。”
“你怎么知道是这样的病症?”
“因为我刚烧了一条尸,就是这样的,如此,你们还想进观吗?”秦流西冷笑。
所有人都惊呆了:“道观也有?不是,这到底是什么瘟疫,你知道的话,告诉我们。”
“安南李家屯爆了鼠疫,这些死了的人,多半也是沾了那边过来的人才会如此。”秦流西并没有隐瞒。
有人听了,满脸惊恐:“瘟疫,真的是瘟疫。呜呜,我们是不是都会死?他们都守着山脚不让走,我们迟早会死的对不对,像从前爆发瘟疫那样,就算没病也会被烧死!我不想死,呜呜。”
恐惧就像瘟疫,迅速传开去,恐慌越来越大,哭声也越来越重,骚乱比之前更难平息了。
叮铃。
一声铃响荡了开去,铃声轻灵,如同一股甘泉淌过,仿佛浸润了所有焦躁,使得人心渐渐地平静下来。
林道长他们盯着秦流西手中的三清铃,双眼放光,是三清铃,而这一声铃响,竟蕴含道意,要不是时势不对,他们都想坐下来参悟了。
秦流西摇了几下铃,看骚乱平定,立即安向林道长使了个眼色。
一切有条不紊地施展开。
流民中有人看到秦流西他们用布巾捂着口鼻,便也有样学样,撕了衣衫给捂上了,也有人看道士这边忙不开,被扶过脉后确认身上无病,就主动帮忙舀汤药派出去,而也有身壮力健的主动帮忙维持秩序,把患病的和没患的,隔开了两个地界。
道观内,则是源源不断地熬煮汤药送出来。
秦流西亲自去看过那死了的人,确认是鼠疫,同样烧了,至于有人不愿意看亲人死后还要遭火烧而阻拦,她也不去费唇舌讲理,直接让他守着尸体,既然想死,直接搂着一起死。
这番强悍的操作,可把人吓得够呛,也狠狠地震慑了那些想说不的人。
娘的,这清平观的观主怕不是悍匪入道,也太凶狠了!
就在秦流西带着人把这一片地给安抚下来,她也等来了漓城的父母官,巧了,还是个熟人。
秦流西看向已经蓄了胡子的王政,有些惊讶。
王政神色憔悴,眼底下乌黑一片,也不知多久没睡了,看到她时,就跟看到了大救星,上前就拉她的手,激动地道:“天不绝我,你果然在道观,你徒儿可真没算错卦。观主,你可要救救我的项上人头,救救这黎民苍生啊。”
秦流西嫌弃地甩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做什么?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漓城的父母官?”
“也不是,我只是暂代,之前的县官因为贪墨被抓了,上面还没派下新的县官,就由我暂代。对了,我如今是隔壁榆城的县令。”
“李家屯,好像就在榆城治下的村落,你刚才说我没算错卦,你见过他了?”秦流西眯着眼道。
宁洲府有四郡府,其中安南府又有四城,榆城便是其中一城,而李家屯虽然划到榆城,因为靠近安南府不过五十里,更多人喜欢叫它安南李家屯。
王政道:“如果不是见过,又听说这边也出现了鼠疫,我哪敢撇下那边过来?就是你徒儿说你如今就在观里,我才马不停蹄地赶来。既然你能说出李家屯,你也都全知道李家屯的惨状了?”
“李家屯逃出的一对母女,就在我道观里,不对,现在只剩一个了。”秦流西道:“我也早该猜到,既然李家屯被封,这里一旦传出大范围的瘟疫,必定也会被封,只没想到会这么快,是你的主意?”
“是也不是,一个地有瘟疫爆发,封起来隔离也是对的,这也是避免更大的爆发。”王政道:“我虽提了封村隔离,举措必要温和,否则引起民乱会很大麻烦。但这鼠疫发病太快了,那边已经死了不少人,知府想……”
他看了一眼周围,小声道:“不管人死没死,他想把已经得病了的人都烧了。”
秦流西瞳孔紧缩:“他敢,这是杀孽!”
王政脸色发苦,道:“是杀孽不假,但是比起大规模地传开,这样的法子,他就算用起来,也能找出理据。”
死一村子的人,换一个府郡的人存活,这太划算了。
哪怕此举会遭人诟病,但奏折呈递上去,必然也会有人说一句情有可原的。
瘟疫中的人命,最不值钱!
秦流西无言以对,道:“还不到这地步,死了的人要烧毁,但还没断气的,就有一线生机。”
“观主,您道医双修,法术高强,医术不凡,他们能不能救,就靠您了!”王政眼巴巴地道:“所以,我这次也是特意来问,您有药吗?”
秦流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