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瞬间,院落里陡然安静下来,绝境中的蒙古士兵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在仍在与洪天泽对战的蒙古壮汉身上,后者将刀收在背后,翘首向城池的西南方向望去。
洪天泽知道他在看什么,等什么,刚想告诉他别再痴心妄想,恰在此时,外面街道上响起一阵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楚越来越响亮,马背上的骑士高声呼喊道:“大宋武锋军已克复莒州,元军束手就擒!百姓不得外出,以免误伤性命!”
……
仿佛为了验证骑士的说法,城守府方向又有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大半个城池。
“这位将军,汉军兵营,城守府,俱已拿下,再等下去,并无益处。”
洪天泽轻声说道:“天寒地冻,我的部下可没有多少耐心陪你们在此挨冻。”
蒙古壮汉随手将大刀插在地上,缓缓张开双臂,昂首向天,口中发出一声浅浅的吟唱,竟然唱起歌来,几息之后,他的曲调婉转向上,渐渐激越起来,墙角的蒙古士兵当即齐声应和,一阵阵苍凉、悲壮的歌声弥散在夜空中。
佐久间隆史悄悄碰了下洪天泽的胳膊,在对方侧身的瞬间做了个斩杀的手势,示意他尽快决断。
洪天泽摇摇头,低声吩咐道:“等他们唱完之后再动手,抓活的——蒙古俘虏多多益善!”
几声高亢嘹亮的长音终结了歌声,为首的蒙古壮汉干脆利落的将大刀竖在面前,右手握紧刀柄,低头便往刀尖上撞。
他的动作虽快,可早有准备的洪天泽更快,电步上前,铁矛随意一挥便将大刀磕飞,接着铁矛横握,矛杆重重砸在壮汉的后脑,后者一个趔趄,轰然倒地。
困境中的蒙古士兵正要有样学样,可日本武士个个都是自裁的专家,老于此道,自然知道他们想干啥,以及如何阻止,一拥而上将其手中武器击飞,先是一顿拳脚让其失去抵抗能力,接着七手八脚,转眼间便将他们全都捆了个结结实实。
没有了中院蒙古兵的阻挡,后门夹攻的武士也冲了进来,队伍的最后是五花大绑的几名守卫。
大局已定,洪天泽给佐久间隆史留下五十名武士看押俘虏,自己带着其余的武士赶往汉军兵营。
城守府方向火光冲天,杀声阵阵,战况激烈,可有亨利领兵,兵力又超过敌人,自然不必担心,可汉军兵营那边,形势截然不同,适才劝降之时虽佯装自信满满,可洪天泽实际上十分担心,两百对千余,可不是好拿捏的,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满盘皆输。
洪天泽急匆匆走出前门,几名括马队员纵马疾驰而来,他急忙招手唤住,急问道:“刘将军得手了没有?为何一点动静没有?”
“启禀统领大人:好像得手了。”一名半大小子回道:“里面没有厮杀声,营门外站的也是咱们的人。”
洪天泽挥手让他们继续在城内呼喊,震慑百姓,自己则率领武士们急速前行,一会便到了汉军兵营,果不其然,营门两边肃立着八名武锋军士兵,见到他当即拱手行礼:“见过统领大人。”
“里面怎么样?”
“没怎样,嘿嘿,刘将军一个人把元军全部拿下了!”
洪天泽一愣:“此话怎讲?”
军士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刘黑塔按计划带队夜袭,顺利放倒岗哨,摸进营房之后,他吩咐两名队将带人去控制熟睡中的军卒,自己只身一人,去制伏汉军千总,没成想,对手正在彻夜饮酒,两人灯下交手,几个回合下来,胜负未分,那位千总竟然认出了刘黑塔,原来是李璮军中袍泽。
于是乎,千总出面喊话,让他的部下全都不要抵抗,然后便拉着刘黑塔一起喝酒叙旧,一直喝到现在。
洪天泽点点头,再分出二十名武士在门口戒备,自己带上十名武士去找刘黑塔,其余的武士到元军步卒的营房外,协助刘黑塔的部下看押俘虏。
洪天泽走进营门没有多远,前去通报的军卒便飞奔而来,身后不远处是脚步有些踉跄的刘黑塔,借着头顶依稀的灯光,可以看到,他虽然衣甲俱在,但巨斧和腰刀都没了,洪天泽暗暗摇头,有些不悦。
刘黑塔挥手示意军卒退下,上前先朝洪天泽拱拱手,然后便昂首哈哈大笑:“天泽统领,今天咱们真是交了天大的好运。”
洪天泽见刘黑塔虽然脚步有些歪斜,但神智清楚,便让他头前带路,去见元军的步军千户,边走边说,为了让刘黑塔醒醒酒,刻意放慢了脚步。
从刘黑塔口中得知,这位汉军千户真名叫杜威,是李璮军中袍泽,起事失败之后,所部被元军打散,不得已改名换姓,唤做王威,隐匿民间,保全性命。
可没成想家中遭了火灾,面容被毁,适逢元朝募兵,料想无人再识得自己,家中又贫困无依,于是便把心一横,再次投军,结果非但没有暴露身份,反而因武艺超群,作战勇猛,不几年便升迁到了千户的职位,统领莒州城内的全部汉军。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到了千户的居所,此处距离军卒歇息的营房有百十来步远,远远的能看见有些黑影在来回巡视,正是刚刚分派下去的武士,洪天泽四顾无人,低头想了想,吩咐武士们在门外戒备,与刘黑塔一前一后,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在下王威,不,杜威,见过统领大人。”
明亮的灯光之下,一张疤痕纵横让人望而生畏的脸孔出现在洪天泽面前,面孔的主人身量比起刘黑塔略微低些,但筋肉虬结远胜于他,显得孔武有力,光秃秃的眼眶里两只大眼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在下洪天泽,久仰久仰!”
寒暄之际,洪天泽偷眼打量了下屋内的陈设,意外的发现,杜威的房间不似一般的营房那样俭朴,倒是显得有些奢华:雕花的宽大木床,锦缎的被面,朱漆的桌椅,整套的茶具。
正中间的八仙桌上,摆满了酒肉吃食和一把酒壶,两套碗筷,桌子下面,一坛开封的老酒散发出醇厚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