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当初可是佛教鼎盛的地方,就不说其他地方了,即便是在江南,也有南朝六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诗句,足见在那个时代,佛教的流行已到了极盛的时期。

而作为交流西域以及中原的河西走廊,佛教本就是途径这里,经西域传至河西,再进入中原,此地对于中原而言,就算说它乃是佛教的源头都不为过!

可事实,却和玄奘料想的相反。

陈爱香则是冷笑道:“你看这来往的人,哪一个不是在忙碌的?哪里来的功夫,成日去佛堂!”

玄奘摇头,若有所思地道:“不对,这天下的百姓,哪一个不忙碌呢?”

这也是实情,这天下也并非只是你河西的百姓忙碌啊,这说不通。

陈爱香想了想,道:“你知道我为何不信这个吗?因为很简单,我有盼头,我知道我忙碌了,明日的生活能够改善。我陪你去取经,回来以后,可以安居乐业。同样的道理,你看这河西的百姓,比中原的要富庶不少,这里有数不清的土地,只要你愿垦荒,便可得无数的良田。这里有数不清的作坊,只要有手有脚,便教你不必全家饥馑。这里还有许多的学堂,你忙碌之余,挣了一些余钱,将孩子送到学堂里去,便可指望将来孩子能比自己现在要有出息。”

“这里承载着明日的希望,安居乐业,是看得见,也摸得着的,也有许多人有此先例,因而……人们熙熙攘攘,为利而来,为利而往。谁愿意指望你们佛祖所言的轮回和下一世呢?即便有这样的人,却也是异数。”

玄奘听到此处,脸色竟微微有些青白。

陈爱香则是继续道:“只有那中原之地,还有那吐蕃,那西域,那天竺,百姓们便如牲畜一般,今日看不到明日,明日不知后日如何。一场天灾,便全家绝户,生下来便是猪狗!而那王孙贵族,却是生下来便有享不尽的富贵!百姓们求饱暖而不可得,求遮风避雨也不可得。可不就得寄望于来世,心心念念着轮回,拿出一辈子可怜的财富,来供养僧侣,修建佛寺吗?而富贵者,则也寄望于这轮回,让自己可以生生世世的富贵下去。”

“在我看来,世上哪里有什么真经。所谓的真经……不过是教授人如何在绝望中,给他们制造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光。亦或者让人在苦难之中,予以一些告慰,倘若我们将这河西,改造成了西天一般,那么还需轮回做什么?又为何需要寺庙,需要僧人?你的真经在天竺,可我不一样,我心里也有真经,我的真经在河西,我们陈家会在此立足,会带无数的百姓来此披荆斩棘,我们创造一个西天,这西天,会比你们僧人贫瘠的想象中更好。”

玄奘竟是无言。

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业障。

竟一时之间,觉得心浮气躁,他看着车厢里一个个人,自己被这车厢所包围,看着玻璃窗外,沿着铁路线,远处的山脊,还有近处的河流以及耕地。看到一个个沿着站点,而建起来的事迹。

他最终摇摇头,固执地道:“终有一日,贫僧定会去天竺的,那里乃是佛家的源头,定是平安喜乐之地!贫僧现在所见的,不过是虚妄而已,这是业障……阿弥陀佛……”

显然,这位玄奘大师是个有大意志的人,正因为有这样的执念,所以他才可披荆斩棘,踏上一次次的西行之路。

只是他现在依旧还固执地认为,在某一处,这教法的源头之处,一定有一个如天堂一般的地方存在着!

他觉得他一定得要去看看,从那里,必定能得到一个拯救世人的钥匙。

哪怕此时,他心里稍稍有了一些动摇,可他的志向,依旧没有变。

坐在对面,假寐的陈正雷突然猛地张眸,口里道:“天竺?天竺我熟。”

玄奘一脸诧异,连忙看着陈正雷道:“你熟?施主去过?”

“还没有去过。”陈正雷如实地道:“不过我学过天竺话,我看过不少传来的天竺山川地理的图志,迟早有一日,陈家会去天竺,会将铁路修去那里。”

说罢,面容冷酷的陈正雷便默不作声了。

玄奘:“……”

他发现,这些陈家人……就犹如自己的一面镜子,他们过于世俗,已经世俗到了让人觉得冷酷的地步。

于是玄奘从眼中浮出坚定之色,道:“贫僧也会去的,一定会去!”

蒸汽火车继续一路疾行,虽是火车里总是让人腰酸背痛,可比沿途快马骑行,却依然还是快捷和舒适了不少。

在经过了朔方的车站,而在几日之后,终于抵达了二皮沟站。

这一日……

恰好就是陈正泰入宫的日子。

下车后,陈正雷没有犹豫,让玄奘和陈爱香先暂歇下,自己却是风尘仆仆,寻了快马,火速地赶往陈家,前去陈家禀告了。

可到了陈家,方才知道,陈正泰已入宫去了。

陈正雷其实已是体力疲惫到了极点,不过似他这样的人,是不在乎多跑一趟的,既然寻不到陈正泰,他想了想,还是去寻了三叔公。

三叔公对于陈家的子弟,可谓是耳熟能详。

一听陈正雷,便立即晓得这是哪一房的子弟了!

他倒是很喜欢这些子弟们来拜访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了,总是盼着族中的子弟们多来看看自己,可见到陈正雷的时候,三叔公却发现眼前这个陈正雷,与自己印象中那个腼腆害羞的小子完全不一样。

“正雷啊,好好好,你来,你这些日子可是在河西?现在……”

“叔公。”陈正雷干脆利落地道:“侄孙奉命去了一趟大食。”

“大食……”三叔公吓了一跳,这件事,他是不知情的。

陈正雷随即道:“奉了殿下的命,将玄奘和尚带回长安,现在玄奘和尚正安置在车站附近,叔公……”

三叔公:“……”

玄奘和尚。

这名字……可是熟悉的再熟悉不过了。

三叔公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一下子的变得通红,大声道:“玄奘,你说的是玄奘?”

“是,正是玄奘……”

“我的天,为何不早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快去报信,赶紧去宫里给正泰报信,无论如何,也要将消息送去。”

陈正雷没想到叔公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

而其实此时的玄奘,根本没有心思待在客栈里。

他是方外之人,好不容易回了长安,他的心,早已飘去了大慈悲寺了。

那大慈悲寺,本就是玄奘的修行之所,于是吃过了一些餐食,玄奘便背了包袱,告别了陈爱香,随即步行进入了长安城。

这长安城里……和玄奘所想的完全不同。

人们见他是僧人,居然纷纷朝他点头,与在河西的待遇,可谓差之千里。

不只如此,他看到沿街,无数的铺面前,许多人都挂了佛家的祈福牌。

玄奘见状,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了。

心里的业障,在此时渐渐的消散。

在玄奘的心里……河西不过是异类而已。

越来越接近大慈悲寺,他看到了许多的香客,这些香客争相恐后而来,人们哪怕不能进入寺庙,只是在远处,听一听大慈悲寺里的钟声,听一听僧人们的吟唱,似也是甘之如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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