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世民自知自己的皇后素来贤惠,不过他此刻心里的确装着事,终于憋不住地道:“朕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陈正泰他……”
这话说到一半,既然又停下来了,似乎李世民还没想好怎么好好的说。
长孙皇后便抿嘴一笑道:“陛下今日说话都吞吞吐吐呢,一定是陈正泰办了什么错事,不过他毕竟还年少,又是陛下的弟子,性情还不够稳健,偶有疏失,也是情有可原,陛下乃是他的恩师,原本帝王是不该有门生的,可既然认了,便该教诲的要教诲,该指正的要指正。寻常百姓家的师生都是如此,更遑论天家了,天家该为天下作出表率。”
长孙皇后的话,令李世民略带急躁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一些,李世民便颔首道:“朕担心的就是这个啊,正泰的学问是没得说的,人品也贵重。唯独有一点不好,就是爱得罪人。当然,他做的许多事,都是为了朝廷为重,这是谋国。可是只晓得谋国,而不懂得谋身,这就让人担忧了。他得罪的人越多,朕在的时候,尚且还可为他转圜,可朕若是有一日不在了呢?”
李世民对陈正泰的确是有着担心的。再说在他看来,陈正泰得罪人,很多时候也是为了他这个恩师。
李世民忧心忡忡的样子继续道:“就说这一次州试吧,他竟让长孙冲和房遗爱二人去考试。朕思来想去,他这样做,只怕是有他的心思。大概他是希望借助这二人,来证明州试的公正。你想想,房遗爱和长孙冲,他们是能考中秀才的人吗?到时放出榜来,大家见连宰相之子和吏部尚书之子都考不中了,势必就对这州试的公平有了信心了。”
长孙皇后听到这里,大抵明白了什么,她不禁蹙眉道:“这样说来,让长孙冲去参加州试,是这个缘故?”
长孙皇后听到此处,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起来。
她还以为自己的外甥,有了上进之心呢。
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不同,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事理,正因为明白,所以她才担心,如今长孙家已经如日中天了,若是给更多的恩荣,只会让自己的兄弟和外甥们更加的肆无忌惮,时间一久,家族便难保全。
她看得不只是眼前,还有更长远的期许!
可现在才知道这陈正泰怂恿着长孙冲去考试的,这事的意义就不同了。
虽说是借故想要让州试让天下人觉得公平,是出于公心,可若真是这样的心思,岂不是故意要让长孙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李世民叹口气道:“可见陈正泰此子,一心只想着协助朕推行科举,却是忘了,做了这件事,势必会遭人记恨哪。”
他看了长孙皇后一眼,显出几分郁郁,接着道:“长孙卿家和房卿家,都是要面子的人,这岂不是让他们面上无光?朕今日当着两位卿家的面,见他们面有难色,心里才陡然明白了,哎……”
李世民随即又对上长孙皇后的目光,露出几分真挚,继续道:“朕和你说这件事,便是希望观音婢不要记恨陈正泰,此子行事是孟浪了一些,可心却是好的。”
长孙皇后一直认真地听着李世民说话,此时迎着李世民的目光,不由失笑。
原来陛下说了这么多,却是因为如此。
她想了想,随即道:“臣妾岂会如此不明事理?陛下放心,等放榜之后,臣妾便将兄长叫到面前,还需好好和他说说。”
李世民颔首,对长孙皇后满心的信赖,毕竟十数年的夫妻了,只需一提,便晓得彼此的心思了。
…………
过了十数日,放榜的日子终于近了。
此时,学堂特意放假了,让生员们回家,等待放榜。
生员们各自收拾了行囊,长孙冲自然也不例外,和几个相熟的同窗约定了,一起找时间去看榜,他便徐步出了学堂。
这一次,是真的可以放飞自我了。
长孙家似乎消息灵通,一得知学堂要放假的消息,竟早有奴仆带着车马在学堂的大门外等候了。
长孙冲刚刚走了出来,便忙有人上前来行礼道:“郎君读书辛苦了,得知这边放假,阿郎高兴得不得了,还有夫人,夫人特命我等来迎接。呀,郎君怎么穿着这样的衣衫,要不寻个地方,换一身衣衫,再回家如何?”
这长随一直跟着长孙冲,从前是形影不离的,他历来晓得长孙冲的性情,因而边说边陪着笑。
长孙冲却是拉着脸道:“不必啦,母亲很久不曾见我了,我该立即回家才是。”
说着,直接上了车马。
这长随却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发现自己家的这个小郎君,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不一样在哪里,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长孙冲坐着马车,带着几分久别家园的激动,终于到了长孙家的府邸。
而长孙家已是张灯结彩了。
便连长孙无忌,今日也特意没去吏部当值,而是和自己的夫人在这大门外等候。
看到车马来,这些日子都忧心忡忡,觉得自己又遭受了陈正泰暗算的长孙无忌终于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儿子……回来了。
一想到这里,长孙无忌竟忍不住眼眶有些红。
他当初因为早年丧父,所以寄人篱下。
可谁曾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有被送去学堂里,几个月不能归家呢,这和寄人篱下有什么分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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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马车停下。
长孙无忌已是箭步上前。
便见长孙冲在此时下了车。
一看这长孙冲,长孙无忌还未开口,身边的夫人却已眼泪婆娑起来。
儿子黑了,也瘦了,这身上穿着的,是什么衣衫,这分明是寻常的布衣啊!
不只如此,身上的行囊,也略有破旧,虽然勉强还算是干净。
可这般样子,哪里有长孙家小郎君的风采?
一看这个样子,长孙无忌也顿时火冒三丈了。
这还是他的儿子吗?
看看这个样子……这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哪。
长孙无忌禁不住身躯一颤,等这长孙冲到了他的面前,长孙冲居然乖乖地作揖行了个礼:“见过大人。”
在古代,大人乃是对父亲的尊称。
比父亲和爹要尊重一些。
以往长孙冲只是喊爹的,而这行礼……那便有些欠缺了。
长孙家的家教并不严格,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在乎了。
长孙冲随即又朝长孙夫人道:“见过母亲。”
“这陈正泰……”长孙无忌已顾不上见礼了,他是最见不得自己的儿子受委屈的。
现在见长孙冲清瘦如此,自然大怒:“前几次,让他坏了我们家的好事,现在他竟是变本加厉,他对着老夫来便也罢了,竟是冲着吾儿来,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我长孙无忌四字,倒过来写。”
长孙无忌这一次是动了真怒,面上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陈正泰有本事就冲着老夫来啊,此败犬,安敢如此。”
长孙夫人只在一旁低泣。
长孙冲听了这话,竟有一丝迷茫。
说实话,他已经很少听有人这样骂自己的师尊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在学堂那封闭的环境里,但凡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师尊,自己耳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溢美之词,简直就将师尊说的世上少有,天下的人物,无出其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