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散去时,这又成了街头巷尾的话题,可李世民却已抵达了别宫。

这里曾是隋炀帝的居所,隋炀帝也死在这曾经江都的别宫里,可如今,这里却再无半点别宫的痕迹了,大隋的印记,早已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别宫,没有长安太极宫的恢弘,却在这四季常绿的扬州,多了几分别致。

别宫利用了山势,依山而建,在李世民抵达之前,已经经过了修葺,李世民穿梭在其间,看着无数的亭台楼榭,此时快到初冬了,远处便是平静的运河,依山傍水,这别宫里即将入夜时,蒙了一层薄雾,江南烟雨,自楼榭处远眺,可见那朦胧的夜雾之下扬州城的风景,那巨大的寺庙,隐在雾中,犹如置身仙境。

李世民拍打着雾水打湿的玉石护栏,刺骨的冰冷传至他的掌心,他吁了口气,回头。

此时,李泰和遂安公主俱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青雀,你生在帝王之家,民间的疾苦,你如何得知啊,我大唐的江山,看似是一团和气,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朕还是要治你的罪,依旧还需刑部来议罪,只是你这皇子……越王的爵位,只怕是没有了,你自己……好生在扬州戴罪立功吧。朕听你的师兄说了你的一些好话,太子在朕面前也有美言,终究你和他们是兄弟,是师兄弟,和朕,乃是父子。只要你能幡然悔过,在此好好想一想自己做儿子,应当如何尽孝;做臣子,如何尽忠。将来有了功劳,朕不会薄待你。”

“只是……从前你身边那些人却要远离,这些人只知夸夸其谈,于你有什么益处?多向太子和你的师兄学一学,不会有什么坏处。你需知道,你是李家的子孙,是皇室子弟,你所想的,不是维护其他人的利益,你维护了他们,他们便会对你死心塌地吗?哼,他们眼里,是先有家,方才有天下,可我们李氏,注定了与这天下连为一体,江山不再,则社稷不存,身死族灭。”

李泰长出了一口气,听闻太子和陈正泰都说了自己的好话,他心里是诧异的,以往的时候,身边的人没少说太子的坏话,他耳朵都出了茧子,在他心里,自己那皇兄,就是个满脑子只想着陷害自己的卑鄙小人,只是现在……

若是从前,他是不相信这些话的,可是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境地,显然太子也没必要来故作姿态。

李泰于是落泪道:“儿臣知道了,儿臣在此,一定谨守本份,这些日子,儿臣虽是戴罪,却也受益良多,也多亏了师兄的照拂……儿臣……”

说着,眼泪啪嗒落下来,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他心里清楚,责罚虽然还会有,可……至少自己还有做事的机会。

到了如今,他已没有了希图皇位的进取心了,只是觉得……人活在世上,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李世民则是回头,目光落在了遂安公主的身上。

遂安公主惴惴不安,似乎也害怕责罚的样子。

李世民道:“朕听说,这些日子,你都住在你师兄的下榻之处?”

“不是……是……”遂安公主憋红了脸,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李世民背着手,仰天长叹:“难怪这个小子迄今为止,只字不提这儿女情长之事,他是吃定了朕啊。”

“什么?”遂安公主窘迫地道:“父皇此言……不,不是的,我们没有同处一室。”

李世民摆摆手,道:“过几日就随朕回长安吧,此外,你的师兄也回去。”

遂安公主讶异地道:“师兄也回去?”

李世民颔首:“扬州的新政,此后不需你师兄来,也足以应付了,倘若处处都要他镇守在此,才可推行,那么这新政迟早也要人亡政息。因而,现在最不需你师兄在此的,恰恰是扬州,朕想看看,这扬州到底能做到何等的地步。”

说到这里,李世民直直地看着遂安公主道:“你在想什么?”

遂安公主想了想道:“师兄前几日也和我说了一样的话,他说留在扬州没有什么益处,只要让一个叫娄师德的人在此,便可保证新政可以推行,他也想回家了,还说……接下来父皇肯定回到了长安,肯定有许多事要干,到时他在长安,也好协助。”

“是吗,他真这样说的?”李世民笑了笑道:“还说了什么?”

遂安公主道:“他还一直念叨……劝我将公主府建到塞外去。“

“塞外……”李世民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就太令李世民意外万分了。

遂安公主道:“我只听他说,大漠之中,我大唐无论如何扫荡,即便没了鲜卑,也会有突厥。突厥没了,那高句丽和回纥,会有西突厥,解决大漠的问题,根由不在赫赫武功,凭借的,却是经济的扩张,不改变大漠的形态,哪怕我大唐可以强盛一千年,一千年之后,那些部族,照旧还要崛起,威胁我大唐的北疆,永为大唐心腹大患。”

李世民低头回味着这番话,沉吟良久,才道:“这么多年来,大漠的问题就如脓疮一般,挤出来一点,又会复发,历朝历代不知多少人想要解决,此事岂是他能解决的,他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他说要筑城。”

筑城……

李世民失笑道:“秦汉时起,就不知筑了多少城了,好啦,朕看你现在已成了他的传声筒,这是他故意教你来给朕吹风吧。”

遂安公主骤然不说话了,却突然道:“儿臣已长大了,按理来说,父皇应当赐下公主府,原本儿臣是想将公主府营造在二皮沟的,而现在儿臣想,不如请父皇在塞外给儿臣寻觅一块土地,修筑公主府吧。”

出塞?

李世民不禁心疼地看了遂安公主一眼。

显然,这个女儿并不知道塞外是什么样子,是多么的贫瘠和凶险。

看来……陈正泰将她糊弄得不轻啊!

“此事,朕会定夺。”李世民颔首道:“对了,你去告诉他,以后有话就自己直接来和朕讲,不要总让你来旁敲侧击。”

遂安公主忙点头,她心里松了口气,师兄果然说的对,这一次自己逃出来,父皇肯定要震怒的,少不得要狠狠教训自己。

好在师兄教了她这个方法,只要讲一讲塞外,尤其是说一句出塞之类的话,父皇一定会将心思移到这上头,如此……她就可免受责罚了。

遂安公主与有荣焉地想,师兄实在太厉害了。

…………

别宫里,李世民来回踱步,自昨天傍晚到此时,晨曦初露,晨雾已起。

这孤零零的大殿里,依旧还传出李世民的脚步声。

张千在外头,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有些僵硬了,哈欠连连,陛下没有休息,他这个近侍自也是不能休息。

只是陛下在这殿中已走了一夜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肯就寝。

只是他不敢去招呼,只能一直乖乖地站在殿外。

倒是没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李世民的呼唤声:“去将杜卿家叫来。”

“喏。”张千顿时打起了精神,这真是造孽啊,陛下一宿未睡,可看这个样子,只怕还有许多事要办呢。

杜如晦很快便来了,向李世民行了礼,看着李世民的脸色,诧异道:“陛下一宿未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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