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至少李世民是这样觉得的:“你竟还知道我是都督府的?”

这汉子奇怪的打量李世民,总觉得好像李世民在哪里见过,可具体在哪里,却说不清。

于是他笑道:“县里的官吏,我是见过一些,可见你们排场这样大,十之八九,是都督府的了。”

猛地,李世民想起了什么,而后他满是疑窦的与一旁的杜如晦对视了一眼,他终于知道,眼前这个汉子,为何奇怪了。

对方和此前所见的百姓,唯一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不怕官。

不错,这汉子的谈吐,可能并不是文绉绉的,可他见了李世民,这分明就是一副‘官’样,却没有太多的胆怯,而是很努力的和李世民的进行攀谈。

不只如此,若是在其他地方,李世民这样的人若是入村,免不得许多人要回避,或是躲着,个个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样子。

可在这宋村,李世民等人一进来,竟有许多人都围了上来,虽是一脸好奇,但是并无惧怕。

李世民心里不禁有些宽慰,平日,自己一直自诩自己爱民如子,可是自己的民,见了自己却如豺狼一般,今日……总算见着一群不怕的了。

李世民于是便道:“不错,本官便是都督府的。”

“可是来巡查的吗?不知是巡查什么?”

“巡查?”李世民失笑:“你这村汉,竟还懂巡查?”

这汉子挺着胸道:“如何不懂,我也是知晓都督府的,都督府的文告,我一件没落下,就说这巡查,不是讲的很明白吗?是上月初三还是初四的文告,明明白白的说了,眼下都督府以及各县,最紧要做的便是重振受灾严重的几个村落,除此之外,还要敦促秋收的事宜,要确保在谷子烂在地里之前,将粮都收了,各县官吏,要想办法协助,都督府会委派出巡查官,到各村巡查。”

这汉子说的振振有词,似乎一口咬定了李世民的身份了。

汉子又啧啧称奇道:“想不到,你们巡查的排场这样大。”

王锦等人站在一旁,似乎也有感触,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同,他们本是打着盘算,非要从这扬州挑出一点毛病,可现在,他们不甚关心了,去过了芦花村之后,再来这宋村,变化太大,这种变化,是一种非常直观的印象,至少……见这汉子的谈吐,就可窥见一二了。

“这……”李世民一时无言,老半天,他才想起了什么:“县里的公告,你也记的这样清楚?莫非你还识字?”

“怎么不清楚?”汉子很认真的道:“我们都清楚,所有对咱们百姓的文告,那曾差役隔三差五,都要带来的,带来了,还要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念三遍,若有大家不理解的地方,他会解释清楚。等这些办妥了,还得让我们在这公告上进行画押呢,若是我们不画押,他便没法将公告带回去交代了。”

汉子说着,咧嘴笑了:“这规矩,你们都督府应当晓得的,怎么反来问我,这都不是你们都督府立的规矩吗?”

李世民反倒被这汉子问住了,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来敷衍。

陈正泰便在旁道:“这是故意考一考你,免得那曾度敷衍了事。”

汉子正色道:“这可不能敷衍,就算他敷衍,我们也绝不轻易画押,我等是小民,可也不蠢,这可都是都督府的新策,是那爱民如子的陈都督奉了圣天子之命,来体恤咱们百姓,他老人家绞尽脑汁,制了这么多爱民的举措,我们不明白,出了岔子怎么办?要吃大亏的。”

其余的村人在旁,个个点头,表示同意。

道理……谁都懂,为何要念文告,大家不是心如明镜吗?就是广而告之,让所有人都知道,都督府现在在干什么,以后还需干什么,他们要干的事,是否跟俺们有关系,大家心里明白,才不会被糊弄。

起初的时候,许多人对此不以为然,可慢慢的,譬如口分田的置换,这文告一出,果然不久,差役们就开始来丈量土地了,大家这才慢慢信服。除此之外,还有关于整理税赋的事,各村报上此前自己的税赋缴到了多少年,而后,开始折算,都督府愿意承认此前的缴纳的税赋,未来一些年,都可能对税赋进行减免,而果然,快到交粮的时候,没人来催粮了。

这种种的文告,大家察觉到,还真和大家息息相关,这关系着自己的口粮和土地啊,是最要紧的事,连这事儿你都不认真去听,不努力去理解,那还了得?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动容,他若有所思,将此事记下。

汉子道:“官人们既然来了,何不入屋里说话,我家虽小,却也能坐的下几个人,这不正好晌午了吗?只怕都饿了吧,我让婆娘下米造饭,你们巡乡,也是不易。只是你们这样多的人,我一个人可招呼不了。”说着与其他的人商议了片刻,便让各家都招待一些人。

李世民则和陈正泰、杜如晦几个去那汉子家,王锦鸡贼,竟也混着跟上来。

汉子家的屋子,乃是土屋,不过显然是修葺过,虽也显得贫困,不过好在……可以遮风避雨,他婆娘显然是勤快人,将家里张罗的还算干净。

只是一进这屋里,墙面上,竟挂着一张画像,这画像像是印上去的,上头依稀看到此人的五官,不过显然画像有些粗劣,只勉强可看到样子,这画像上的人,仔细去辨认,不正是李世民?

却见画中的李世民,一脸严肃的模样,悬在墙上,不怒自威,虎目张大,仿佛是凝视着进屋的人。

李世民站在画像之下,一时瞠目结舌。

陈正泰也不禁无语,显然……这画像太粗劣了,有点对不住自己的恩师。

汉子也跟着进来,突然道:“官人,你到时和这圣像中的人挺像。”

“哈哈……”李世民背着手,尴尬一笑:“你家中何故挂这个?”

汉子便道:“现在都挂这个,你是不晓得,我听这里的里长说了,但凡你去衙门,亦或者是去扬州但凡是有牌面的地方,都时兴这个,你们衙里,不也张挂了吗?这可是圣像,乃是当今陛下,能驱邪的,这圣像张挂在此,让人心安。你想想,扬州为何新政,不就是圣天子体恤我等小民吗?这才派了他的弟子来此都督。现在市集里,这样的画像不少,只是有的昂贵,有的廉价,我不是没几个钱吗,只好买个廉价的,糙是糙了一些,可总比没有的好。”

那汉子说了几句,便想着要去炊房里交代一下婆娘了,于是告了一声饶,快步去了。

李世民依旧站在画像下久久无语。

陈正泰尴尬道:“恩师……这个……”

李世民居然没有提画像的事。

这等事,他也不好提,毕竟……若是表现的欣喜若狂,倒是显得朕的格局有些小。

于是错开话题:“让差役宣告公文,倒是有几分意思。这你是如何想到的?”

陈正泰正色道:“恩师,其实治民的根本,就在于上传下达,如若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就算恩师再体恤百姓,这百姓们受了灾,便是朝廷拨发多少钱粮,也没办法让这灾民们分发到钱粮的,学生有一个故事,只是笑谈,就不晓得恩师愿不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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