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为何?”李世民眉一挑,声音愈发的严厉。
邓健只觉得李世民在自己面前,宛如泰山压顶一般,每一次催问,都令他透不过气来:“太子殿下说……以后……以后大家要吃鸡……可是……我们这些寻常小民,哪里有多少炊具,所以……所以……教授我们就地取材……就地取材的烹饪之法,说……说这是叫花鸡……”
以后有鸡吃?
李世民越听越觉得蹊跷。
他阴沉着脸,目光闪烁着:“你们饭都吃不上了,也有鸡吃吗?”
“这……这……”邓健已经回答不出了。
李承乾这时大声道:“不错,往后大家都得分鸡鸭吃,这是……对了,这是陈正泰说的,父皇不信,问陈正泰。”
李世民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身后的群臣,寻觅陈正泰的踪迹。
陈正泰忙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上前:“恩师……太子所言,千真万确。”
李世民一脸狐疑,他可不是那种轻易可以糊弄的人,只是……在此刻他脸色终究缓和了一些:“到底怎么回事?”
“恩师,方才学生就想向恩师解释,可惜……恩师大怒,不肯听。”陈正泰幽怨的继续道:“前些时日,学生在二皮沟,养了许多的鸡鸭,这鸡鸭……有十数万只。”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鸡鸭……
陈正泰真是疯了。
如此多的鸡鸭……每日豢养,需要糟蹋多少谷子啊。
“可说来也巧,这不正好突然发了蝗灾吗?原本圈养鸡鸭,许多花费无数的谷物。而如今这漫山遍野的蝗虫如今便成了鸡鸭们最好的食物,恩师您想想看,从前养鸡鸭还需要谷子。可现在呢,不需花费分文,便可让这些鸡鸭们大快朵颐,长出肉来。何况……这鸡鸭可以生蛋,蛋又可以孵出小鸡小鸭,只要蝗虫一日不除尽,鸡鸭们的数量便可不断的增长。”
李世民一听,眼里猛地放出光来。
这……还真是没有想到啊。
这蝗虫,岂不是鸡鸭们天然的养料?
“到时,学生只怕等到蝗灾除尽时,学生这里已有鸡鸭数十万了,且个个被养的膘肥体壮,可是一旦蝗灾没了,这么多鸡鸭,学生哪里还养得起啊。所以……到了那时,这些鸡鸭……就不得不立即发卖,否则……只好活生生将它们饿死了。要卖,就只能贱价,甚至……真到了百姓们出不起钱的时候,学生只好将这些鸡鸭送给这些灾民,灾民们苦啊,田里的作物一扫而空,今年乃是大荒之年,想要活下去,未来许多日子,只怕唯有吃鸡鸭度日了。”
李世民:“……”
他居然有些饿了。
吃了几日的粥呢,此时格外的想吃鸡。
陈正泰又道:“所以太子殿下和学生都看到了这一点,为了未雨绸缪,又深知百姓们的艰辛,甚至……太子还听说,许多百姓一辈子都没吃过鸡……”
李世民眉一挑,不禁动容,百姓之苦,李世民是有所察觉的,他不禁长叹了口气。
“太子只恐百姓们糟蹋了食材,所以和学生一起,花费了无数的功夫,终于研究出了一味鸡的做法,此法简单方便,而且不需懂多少烹饪之道,甚至不需用什么名贵的炊具,只要有人,哪怕是在荒郊野岭,也可将鸡做出来,不只如此,此鸡味道尤其的鲜美……”
李世民不禁吞咽了口水,突然觉得自己腹中有什么火焰在燃烧一般,他不禁道:“是太子与你研究出这烹饪之法,当真是为了百姓……”
“学生有欺骗过恩师吗?”
“……”
陈正泰继续道:“此鸡,太子和学生称之为叫花鸡,寓意便是街边的叫花子,都可以烹出上等的美味。恩师啊,百姓们因为这大灾,哪怕是太子和学生尽力救济,可是……每人能吃的,也不过是一日两顿稀粥而已。他们许多人,都已饿的前胸贴了后背,一个个骨瘦如柴,这样的大灾之年,若是不给他们吃一点鸡鸭补一补身体,那身体孱弱之人,如何经受的住,还请恩师明鉴,若是太子和学生有任何错处,就请恩师责罚学生。”
李承乾听到此处,突然眼圈一红。
陈正泰这般为自己辩解,也算是仗义了:“对,对,儿臣就是这样认为的。”
李世民听到此处,心里颇有几分震撼,他还是有些不信,看向邓健:“是这样的吗?”
邓健等人纷纷道:“就是如此,太子说要教我们最简单的烧鸡之法,将来二皮沟要发鸡给小民人等,太子将大家聚集起来,当面教我们如何掌握火候,教我们如何裹泥。甚至……鸡烧出来,还请小民吃了鸡屁gu,太子殿下真是仁义啊……“
许多人说到此处,这麻木的脸,似乎变得无比的悲痛和动情起来,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所有人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将他们推到了悬崖边,只有二皮沟,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而太子亲自教授他们做鸡,更是让他们感动莫名。
要知道,哪怕是平日,他们逢年过节也不过有一口肉吃而已,更贫困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星点荤腥。
而在此刻,这压抑和麻木的人,内心的情感终于得到了宣泄,许多人不禁呜呜的哽咽起来,个个垂泪,再用自己污浊不堪的手擦拭着泪水。
李世民身躯一震。
他沉默了。
看到这乌压压的人,一个个痛哭流涕的样子,令他竟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更加模糊。
若是如此……
那么李承乾根本就不是在此耀武扬威,在此享清福,而是……
叫花鸡……最简单的方法制出……可就地取材……
李世民不知道陈正泰和李承乾的方法到底行得通行不通。
也不知道这些鸡鸭到了最后,是否真可以让灾民们吃上。
可是……至少他看到了李承乾的努力。
而这……就足以令人欣慰了。
朕的太子,就该如此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感叹道:“朕当初为太子挑选属官时,就曾再三嘱咐他们:你们辅导太子,平常应该为他讲述百姓生活在民间的种种艰辛,使他能知道我大唐治下之民,是何等的艰难,令太子能够心怀爱民和仁义之心。他毕竟生长于深宫,哪里晓得朱墙之外,有多少人饥寒交迫,可他是太子,成日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何能有此体会呢。“
李世民突然露出了极宽慰的样子:“可朕万万想不到,他在这二皮沟,竟是能够体察民间疾苦,为了百姓的福祉而奔走。为了让百姓们能吃上鸡,而去学习烹饪之术。人们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太子学习和教授烹饪之法,却是真正的君子应当做的事啊。朕读史时,常常在思考,历代的贤君都有一个品质,即亲君子而远小人。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本义,今日太子与朕的门生在一起,便是近朱者赤,他们所作所为,令朕欣慰。太子,你起来吧,方才朕没有令你受伤吧。”
说着,亲自将心有余悸的李承乾搀扶起来。
李承乾如蒙大赦一般,只觉得自己好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现在他反应了过来,立即道:“父皇责罚儿臣,是因为害怕儿臣误入歧途,儿臣年轻,受的住罚的,至于陈正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