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成功长身伫立,面上所表现出来的睿智已无法遮掩了:“陈家收粮虽抬高了粮价,可不久就要入秋,入秋之后,一旦秋收,这粮价怕要到谷底了,再者吐蕃人的粮络绎不绝的送来,到时,整个关中就要粮满为患了啊。”

“那么先生的意思是……”

“立即抛售谷仓中所有的粮食,趁着陈家那些冤大头还肯继续收粮,能卖多少是多少。”

“全卖了?”韦玄贞有些不舍,毕竟……这个时代粮食就是根本。

“东主啊……所谓……有得有失,有失……方才能复得,趁着高价赶紧出粮,等到价钱低到了谷底,再买回来便是。”

“何况,韦家在长安有数不清的土地,等入了秋,这粮食一收,家中的谷仓又要堆满了。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学生不客气的说,那孟津陈氏,满门都是一群糊涂虫,这世上,再找不到这样都冤大头了啊,一旦错失良机,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韦玄贞心里极速的计算着,不禁颔首点头:“黄先生真是聪明绝顶,深谋远虑,吾有黄先生,何愁家业不兴?”

黄成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口里说,哪里哪里,东主言过其实了。

心里却不禁想,没错,老夫寒窗苦读二十载,手不释卷,又深谙世情,便是管仲再生,老夫也不觑他。

“就如此,立即将余粮统统卖了。”

“喏。”

李世民下朝回到了宣政殿的偏殿。

他这些日子心情格外的愉快。

那一首诗放出去,反响很好,文武大臣们纷纷交口称赞。

文治武功的道路虽是不易,不过……似乎也不远了。

他每到这个时候,内常侍张千便会殷勤地取了一个簿子来,送到李世民面前。

夕阳西下,那夕阳的余晖透进殿里来,殿中无数的灯火点起,照耀在李世民神采奕奕的脸上。

随即……他翻开了簿子。

这是一本钱簿,李世民提笔,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数字,而这些数字,他早已能倒背如流。

随即……他兴致盎然地提笔,在这数字之后,又添了一笔。

二皮沟盐业,每日营业在数千贯上下,每日的盈利都是惊人。

你看……若是刨除掉盐税,一日的纯利也很惊人啊,朕算一算……这样算来,这两个月,只怕盈利已至十万贯了,朕的分成……不,朕之爱女的分成……想来也有五六万贯了,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将簿子合上,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张千:“今日……”

他顿了顿,随即道:“今日,去周昭容处。”

张千面无表情,他习惯了,每一次陛下算完账,就不禁兴致盎然要去遂安公主母亲处,他颔首点头:“奴遵旨。”

…………

李世民到了周昭容处。

周昭容忙带人迎接,这两月,陛下总是隔三差五来,因而这一处阁楼一下子多了几分人气,不但寝殿几经清扫,便是迎圣的御用之物,也拨发了不少。

周昭容每每想到此,便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自然清楚,这和自己的女儿不无关系,若不是她,还有那陈正泰,只怕自己绝不会有今日吧。

以往宫中一个可以忽视的人,突然炙手可热,实在令人感慨。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皇帝,周昭容更是小心的奉承。

李世民入了寝殿,周昭容亲自端来了茶盏,李世民呷了一口茶,精神奕奕道:“此茶倒是很有滋味。”

“这是陛下御赐的……”周昭容温柔浅笑,含情脉脉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大笑:“不不不,朕不是说这茶好,这茶朕已喝过许多次了,朕说的是……这样的茶到了你这里,方才好吃。”

周昭容面上不禁染上了红晕,带着娇羞道:“陛下言过其实了,能得陛下这般垂爱……”

“朕不许你这样说,朕从前亏了你,也亏了秀荣,朕岂有不知呢?”

李世民露出一副遗憾的样子。

这令周昭容顿时眼圈红了,不自觉地垂下泪来。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

周昭容道:“陛下何故叹息?”

李世民一脸愁容的样子,端着茶盏,却不再继续喝,只是喃喃自语道:“太上皇久居在太极宫,也不是办法啊,他是朕的父亲,于朕有养育之恩。而如今,他在这旧宫之中,那殿宇老旧失修,朕这为人子的,每每念及于此便觉得羞愧难当。”

“陛下莫非要营造新宫?”周昭容顺着李世民的话问着,看着李世民一脸愁容的样子,女性特有的温柔便散发出来。

李世民感慨道:“对,朕早有此念,太上皇对朕有舐犊之情,朕莫说是修一个宫殿,便是十座、一百座,也无法报答太上皇的养育之恩哪。”

周昭容道:“陛下有此孝心,那么不妨去做便是,何必忧愁呢?”

“这你就不知了。”李世民苦笑道:“这营造新宫,便要动用库钱,且不说这是民脂民膏,朕若是决意营造,只怕朝中的御史,又要骂朕呢。”

周昭容听罢,暗暗蹙眉。

李世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若是宫中内帑有钱就好了,如此朕既可尽孝,又不必引发朝中的非议。”

他故意将孝心二字咬得很重。

“若说钱……”周昭容淡淡的道:“秀荣那里倒是有不少。”

李世民惊讶的道:“啊?她有钱,噢,对啦,朕竟忘了,她现在在外头和人做生意,她是女儿身,却也有志气,令朕很欣慰。”

眉下微微一颤,却故意将目光错开,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周昭容随即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李世民眉一扬,目光落在周昭容身上。

周昭容幽幽道:“可惜秀荣说,她要收购粮食,手中的钱,统统和那二皮沟县男去购置鸡鸭和粮食去了。“

李世民坐着,身体僵着不动,板着脸,一声不吭。

“陛下,时候不早啦。天大的事,也可以以后再说,我给陛下宽衣……”周昭容带着几分娇羞,冉冉宫灯之下,带着少妇别有的魅惑。

李世民不吭声。

“陛下……”

“咳咳……”李世民咳嗽,轻描淡写道:“噢,朕想起一件事来,朕今日还有一事不明,你早些睡了吧,张千,去取《公羊传》来给朕看看。”

张千垂着头如影子一般站在一旁,此时躬身道:“喏。”

打发周昭容先去睡了,李世民在这冉冉烛火之下,看了半宿的《公羊传》,等天微微亮,方才疲倦地离开了周昭容的寝殿。

等移驾到了宣政殿,张千低声道:“奴见陛下奋发读书,一宿未睡,不如陛下先暂寝一会再召见……”

李世民朝他呼喝道:“这么多的钱,怎么就没了呢……买粮,他们买这样多的粮做什么?”

这句话看上去虽是问张千的,可张千知道……他无法知晓答案。

“奴……”

“哎!”李世民叹息:“孩子终究是孩子,让一群娃娃手里捧着金元宝,这是暴殄天物啊。”

李世民咬牙:“秀荣没有主见,这定是陈正泰教她做的,她真傻,陈正泰也不是好东西,朕饶不了他。”

咬牙切齿的一骂,张千心思一动,一抹狞然自他眼底闪烁,张千道:“陛下,是否立即缉拿陈正泰。”

李世民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这种眼神说不出的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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