牤子家庭出身的变化,注定了与小梅的爱情没有希望,这让四姑娘重新燃起了对牤子的幻想。
牤子住进了奶牛场,四姑娘简直就把奶牛场当成了家,不劳托娅和琪琪格动手,四姑娘主动承担起为牤子做饭、洗衣的义务。
牤子很敏感,担心四姑娘对他抱有幻想,按下葫芦又浮起瓢,这绝不是他所希望的。
每日里,四姑娘只是默默地在帮牤子洗衣做饭收拾房间,对牤子若即若离,什么也不提,牤子反倒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牤子在想,自己的家庭出身,四姑娘不会不顾及,即使不顾及,她的父母也不会让她同自己交往。
或许,帮忙做几次饭是偶尔的,是自己过于多虑了。
可是,连续几天,牤子回来,四姑娘都是早早把饭菜做好,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衣服叠得板板正正,四姑娘俨然是这里的女主人,牤子越来越觉得不对头。
这一天,四姑娘又早早来到奶牛场为牤子做早饭,恰好被牤子撞见。
“你怎么又来了?”牤子疑惑,禁不住问道。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托娅和琪琪格身子不方便,你又笨手笨脚的,我闲着也是闲着,来帮你做饭咋了?”
四姑娘看一眼牤子,诡秘一笑。
经历了许多事,此时的四姑娘不声不响,变得沉稳了许多。
“不用你帮我做饭,我自己能做。”
“牤子哥,你说话别没良心好不好,我知道你自己能做,我又不是外人,也没让你领情。”
四姑娘不想刺激牤子,说话面带笑容,言语很温柔。
“我说不用就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是不是嫌我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又没缠着你,我不帮你做饭,托娅和琪琪格肯定帮你做,她俩都挺着大肚子,你忍心让她俩帮你呀?告诉你,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托娅和琪琪格,你凭什么撵我?”
四姑娘有理有据,说的是实话,牤子理屈词穷,明知道她是另有心思,却无法捅破。
四姑娘在专心做饭,牤子这时才细心发现,灶房里的东西与日俱增,堆放了不少粮食和土豆、白菜、大萝卜,还有腌酸菜、咸菜、葱蒜和油瓶子、酱罐、盐罐子,竟然比一般家里都齐全。
牤子知道托娅和琪琪格从家里拿来些米面粮油,不可能有这么多。
“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大伙送的,”四姑娘道,“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又不是偷的抢的。”
“这怎么行,我怎么能吃占大伙的东西。”牤子问道,“知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谁拿来的,是谁的给谁还回去。”
“那上面又没写名字,我哪知道是谁送来的?”
“托娅和琪琪格清楚吗?”
“她俩也不清楚,大伙都关心你,又怕被扣上帽子,都是藏着掖着,偷偷放在这里就走,很怕被旁人看见。”
听四姑娘如此说,牤子不再言语,心里掀起了波澜。
早饭做好了,四姑娘为牤子做的是苞米面疙瘩汤,里面添加些白菜丝。
四姑娘亲自为牤子盛了一钵,疙瘩汤好吃,牤子却难以下咽,他吃出了感慨和心酸。
今年又是大旱之年,比去年有过之无不及,社员群众家里口粮不足,吃了上顿没下顿,都在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省下一粒米,都得从牙缝里挤出来。
大伙这时候还顾及着牤子,拿出家里都不舍得吃的东西给他,多么可亲可敬的父老乡亲。
牤子在为幸福屯的父老乡亲心急,今冬和明春青黄不接之时,闹饥荒只能比去年更甚。
虽然幸福屯有四头奶牛和二十多只山羊,每天产奶量不小,但是,喂养奶牛和山羊的精饲料却成了问题,如果不及早想办法,恐怕迟早难以为继。
往年的这个时候,多数家庭还能编筐萎篓搞些副业,可是今年不行,受旱灾影响,山上灌木遭虫害,梢条、柳条和槐树条长势不好,别说编筐萎篓,就是生火烧柴都成了大问题。
社员群众一年所挣的工分合成收入,去了扣除的口粮款和喝牛奶、羊奶扣除的工分,多数家庭的收入都是倒挂,多则欠生产队百元,少则也要十几二十几块钱。
再过两个月就到春节了,社员群众家里没有零花钱,又缺衣少食,牲畜缺少精饲料喂养。
眼下冬闲,社员群众无所事事,应该很好地利用这个时间搞点副业,赚些钱来。
牤子很纠结,若是以往,他肯定找王奎队长想方设法商量对策,可是,现在他是什么身份?按照政策规定,他已经被剥夺了公社社员身份,根本就没有发言权。
但是,幸福屯的社员群众依然信任他,什么事都愿意向他反映,找他商量,指望着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看着父老乡亲一双双巴望他的眼睛,他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
不能辜负父老乡亲对他的信任,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帮父老乡亲做事他责无旁贷。
牤子这样想着,自己不便出面,他让李刚找王奎队长商量,得帮社员群众想办法,找出路。
李刚找王奎队长商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奎队长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李刚回来告诉牤子,牤子虽然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但他认准一个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去年在东辽河为西安煤矿挖河沙,大伙还曾经出力换面包,今年能不能有类似这样的机会?
转眼进入腊月,为人民公社撬石头的活计已经告一段落,牤子有心与李刚进城去找活。
请示过王奎队长,王奎队长很为难。
现在,牤子是生产大队重点看管对象,刘忠诚已经撂下话,不允许他离开幸福屯半步,更不用说让他组织社员外出搞副业,根本不现实。
牤子很无奈,但他不死心,他想到了牛大成在西安煤矿当领导的姑父孙处长,有心让他帮忙,看看能不能在西安煤矿找一份劳务活。
这件事最好是让牛大成出面,而能让牛大成情愿去做这件事的,非四姑娘莫属。
牛大成对四姑娘始终一往情深,时常到幸福屯来见四姑娘。
大成对四姑娘锲而不舍,一来二去交往久了,四姑娘对大成逐渐有了好感,大成来见她,她已经不再向从前那样抵触。
牤子在没有从新划定家庭成分之前,四姑娘知道自己与牤子没戏,除了牤子,牛大成是她不二选择。
可是,现在不一样,四姑娘又开始惦记牤子了,对牤子又重新燃起了爱情的火苗。
在四姑娘爱情的天平上,牛大成的分量跟牤子根本无法相比。
牤子并不知道四姑娘的心思,他还以为四姑娘和牛大成相处得很好,就差登记结婚了。
这日傍晚,四姑娘一如既往在奶牛场为牤子做晚饭,饭做好了,四姑娘没有急着回家。
牤子回来,借着这个机会,他要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四姑娘,有心让四姑娘联系牛大成。
四姑娘为牤子做的晚饭是锅贴苞米面饼子和酸菜汤,还煮了一个咸鸭蛋。
饭菜端上桌,牤子感到有些惶惑,自己分明在享受别人享受不到的待遇。
屯里的父老乡亲在过苦日子,他却在吃小灶,更让他不安的是这些食物不是他自己的,是大伙送给他的。
自己何德何能,凭什么让大伙供养他?
牤子看着饭菜,不肯吃:“这怎么可以,怎么能随便收大伙送来的东西,托娅从家里拿来的食物我吃,别人送的必须还回去,现在各家都在闹饥荒,大伙好心我领情,可是这饭菜你让我怎么能吃得下去。”
“一帮十不好帮,十帮一谁也没见少多少,这是大伙的心意,牤子哥,你也不用不好意思,大伙是感激你,你帮大伙的远远不止这些,现在,大伙都希望你振作起来,像以前一样,领着大伙干点事。”
“那也不行,从现在起,谁送来的东西都不能要,”四姑娘道出的理由牤子拒不接受,说到领着大伙干点事,牤子借着这个话题对四姑娘说,“昭男,大成最近来没来过?”
“提他干嘛?”
四姑娘低下头,有几分不悦。
“我有事找他,”牤子道,“这件事得你跟他说,我肯定没有你的力度大。”
“我不想见他。”
四姑娘抬起头,脸色绯红地看着牤子,巴望着牤子能懂她的心思。
“你俩不是相处得很好嘛?怎么不想见了,是不是闹别扭啦?”
牤子并无疑惑,只好奇问一问。
“牤子哥,你啥意思?”四姑娘撅起小嘴,“我和他本来也没有怎样,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你俩到底怎么了?”牤子放下碗筷,这回疑惑了。
“没怎么,我和他没关系。”四姑娘扭过头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大成是这么想的吗?”
“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又不欠他什么。”
“说得轻巧,大成对你实心实意,你怎么能无动于衷呢?”牤子道,“也许这话我不该说,依我看你俩是天生的一对,将来一定错不了。”
“牤子哥,别说了。”
四姑娘偷偷抹起了眼泪,此时的她完全不像以前的假小子,在牤子面前倒像是小鸟依人。
牤子不解,四姑娘好好的怎么流起眼泪来了?是不是她和大成有什么误会?
“昭男,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不用你管,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四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擦拭着眼泪,想说出心里话,却难以启齿。
“你俩的事,怎么又怪上我了?我怎么得罪你了?”
“你就是得罪我了,”四姑娘转回头,直面牤子,“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就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坏了,正如之前所担心的,牤子一下子全明白了。
牤子半天无语,一时没想好话该怎样对四姑娘说,但是必须让四姑娘打消对他的念想。
晚饭吃完了,四姑娘主动把碗筷收拾下去,再没什么事做,天已经不早,四姑娘恋恋不舍,走出房间准备回家。
“昭男,你先别走,我有话跟你说,”牤子起身道,“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四姑娘咬着嘴唇,忐忑地看着牤子,没有向前挪动脚步,她心里渴望但又担心,不知是阳光明媚还是山雨欲来。
牤子点亮了煤油灯,四姑娘回到屋里靠墙坐下,不发问,也不说话,秉着呼吸看着牤子。
“昭男,你应该知道前段时间我为什么离开幸福屯,”牤子坐下,“我不是在咱们屯里抬不起头来,待不下去了,我是因为小梅,不想她为我误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是傻子。”
“我就怕你是傻子,执迷不悟。”
“我执迷不悟怎么了,我就执迷不悟了,”四姑娘眼里含着泪道,“小梅是小梅,我是我,我才不在乎你是什么家庭出身呢,我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四姑娘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这在牤子意料之中,话不说不破,既然四姑娘说了,牤子也不再隐晦。
“昭男,我就怕你这样,我感激你这样对我,可是,这万万不可,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在意我的出身,我还是把你当成妹妹,永远当成妹妹,大成人很好,值得你托付终身,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浪费感情,咱俩过去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我知道我比不上小梅,配不上你,我也不指望你娶我,但除了你我谁也不嫁,你不是答应我做你的妹妹吗?好呀,你不娶我,那我就做你的妹妹,这辈子你走到哪儿我就跟你到哪儿,我有手有脚,不用你管,你也干涉不着。”
“胡闹,这怎么行,那样我不成了罪人了。”
“你本来就是个罪人,上辈子对我犯下的罪,这辈子赎罪。”四姑娘站起身,“放心,我不会死皮赖脸地纠缠你,没良心的,送我回家。”
牤子本想借四姑娘之力求牛大成帮忙,没想到正事没有着落,却又陷入了一场感情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