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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62章 血染之于铁幕(四)
炎热夏天的某个早上,那位年轻的马人怀着欢快的心情去上班。
他在一间轧钢厂里工作,拿的是最低的薪酬,收入勉强够他糊口。尽管日子过得很艰难,他依然过得开心。
因为在他难熬的日子里,他有音乐作伴。
即使啃着最干硬难以下噎的黑面包,只要能佐以音乐这种精神上的调味料,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音乐天分。也许他有一丁点。除此之外,全靠后天的努力来弥补。
即使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只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日以继夜地练习,也能把[绝对音感]练出来,也能摸熟吉他的弹奏方法,把各种常见的和弦弹好。
拜这个所赐,他加入了一个地下酒吧的小型乐队,而且乐队的人气逐有起色,马上就能和唱片公司签约,去欧洲巡演了。
没错,今天就是年轻马人在工厂上班的最后一天。
上完今天的班,明天他就会辞退这份卑微的工作,坐上去欧洲巡演的飞机,正式开启他的演艺人生。
——但事情真会那么顺利吗?
"嗯?"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困于货仓之中,时间已经是傍晚,到了工厂下班休停的时候了。
但他并没能离开这间工厂。他在上班中途就失去了意识,记得好像是有谁从后方给了他一下……
"醒了?"一名工人狞笑着问他。
在场有好几个人,但工人们都蒙着脸,在这种夜色之下很难看得清他们是谁跟谁。
"这是在干什么?"年轻人挣扎着,但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不禁更慌了:"小麦克,是你吗?别玩了,快放开我!"
"闭嘴。"有谁赏了年轻马人一个狠狠的耳光,掴得他头晕眼花。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被扛到冲压机前,他的手被放在模座上。好几名工人一起按住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我听说你明天就要离开伦敦,去开演唱会?"有谁说。
"笑死个人。就凭你?"工人们三言两语地说起来。
"你小子一点音乐天赋都没有,唱歌就像狗叫一样难听,不过是交上了好运,被唱片公司看中而已,以为这样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丑陋的嫉妒心在爆发。
"要不是德鲁伊教的人给你做担保,你这种兽人甚至连在这工厂干活的资格都没有!你嚣张个什么!"
"明明是兽人却跑来我们人类的地盘抢我们饭碗,你凭什么?我表兄半年前被辞退,也是你害的!"
年轻人只是干得比别人更努力,加班得更多,而且一个人能顶五个人份量的工作。
——所以努力也是一种罪过?
"说够了。开始吧。"一个冷酷的声音提醒道。年轻的马人依稀认得出这个声音,但他对这个声音的印象相当模糊,那恐怕是他见过但很少见到的人。
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冲压机逐渐压了下来,对准年轻人的手指。它下压的速度被特意调得极其缓慢,仿佛故意做给年轻马人看,仿佛要让他亲眼体会这份绝望。
"你知道悲剧是什么吗?"那个冷酷的声音在年轻人耳边念叨道,犹如在布教,又像是是诵经,"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你以为你努力过了,你足够地努力。你以为你努力就能得到回报,收获幸福?
然而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的黑暗,小子。
你们这些兽人不过是下等人种,奴隶种族,连人类中的贱民都不如。
你们一辈子就只配在地面上爬行,吃着泥巴,做着最卑微的工作,为我们这些优越而伟大的尤泰人铺地砖。
就你这样的下等贱民,还想辞退工厂的工作,去开什么演唱会?笑死。你配吗?
我们今天不仅要毁掉你的音乐生涯,还要毁掉你唯一的工作。
你从今天起就会因为 [不守工作安全规范]、[违规在工厂里加班] 而被辞退。
我就想看看,本来就是下等贱民的你,履历还被如此抹黑,哪个工厂还敢聘请你?"
冲压机,压了下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年轻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空荡荡的工厂里回响。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食指和小指避开了冲压机,但他的中指和无名指的第一节已经被压住。
那并不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如果它是,它还不至于带来如此撕心裂肺的剧痛。冲压机是一点点压下来的,在几秒钟内才完成了挤压、压碎、碾压成浆的三个步骤。
指甲和[[皮肉在强大的压力下绽裂,如同被挤碎的浆果那样溅射出汁液;
骨头嘎吱作响,在高压下逐渐粉碎,化成无数的尖刺从绽裂的皮肉之中刺出;
这一切最终都在高压下化为浆液和粉末,碎得不能更碎,要么从冲压机和底座的缝隙间挤出,要么被压得纸一样薄,停留在那鲜红的底座上。
年轻的马人看着自己的指头被碾成肉泥,巨大的绝望在他的心中扎根。随之而来的剧痛则让他逐渐失去知觉,任凭那群工人把他从工厂里拖走。
"魔……鬼……!"他有气无力地低声呢喃:"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人类!"
巨大的仇恨在他心中酝酿。
"诅咒?那种东西不存在。"那个冷酷的男人哼笑道,"你再怎么诅咒也没用。你就只能像烂泥一样继续在贫民窟中腐朽。那里就是你们这些劣等种族该待的地方。"
工人们就那样把年轻的马人扔在工厂外的空地上。
"把他丢在这里就行了,在事情变得麻烦之前你们先走吧。"冷酷的男人命令道,于是工人们逐一逃离案发现场。
"……我……我记起来你了!"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微睁着双眼,想在自己彻底晕过去之前,好好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你是……监工头…迈克……!"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愤怒地低吼。
在月色之下,那个男人露出一张狞笑着的,恶魔一样的脸。他一边狞笑一边狠狠地踹这名年轻马人,几下猛踢就把他打晕过去。
伊莱恩回过神来,已经是满头冷汗。那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哪怕他只是在读取别人的记忆。
"那、那家伙是……迈克亚萨的祖先?!"他低声问道:"不对……那是他本人吗?!"
老马波扎克一脸平静地反问:"你觉得呢?"
如果那是真的话,迈克亚萨将军岂不是两百多年前就存在的人了?人类能活那么久吗?
然后伊莱恩深吸一口气。
正常人确实没法活那么久,但如果迈克亚萨真的和深渊做了什么交易,靠深渊的力量来延命,活个区区两百年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事实摆在眼前,迈克亚萨刚才不就在众人面前,变身成那种不可理喻的怪物吗。
"我原本想让你帮我确认一件事,我记忆之中迈克监工那张脸是否真的和迈克亚萨将军一模一样。"波扎克已久一脸平静地看着伊莱恩,"但从你的反应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又多了一个杀他的理由。"
"那、那是你的记忆,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那确实是我的记忆,但我每次试图回想起来,那部分的记忆都很模糊。我就是没法在记忆中看清楚那家伙的脸。"
确实有这种事情。当一个人遭遇到过于痛苦的经历时,会对这人造成心理上的创伤。
然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会生效,让那个人要么彻底忘掉那段痛苦的回忆,又或者对那段痛苦回忆的一部分或全部进行模糊化处理,怎么回想都没法记起细节。这是心理学范畴的疾病,属于一种"急性应激反应",属于阿兹海默病的一个分野。伊莱恩以前为了准备脑移植手术而研究了大量人脑神经系统相关的书籍,因此他对这病略懂一二。
波扎克自己没法清楚记起来的东西,麒麟的读取记忆能力却可以完完整整地读到。毕竟麒麟是直接从波扎克的脑子里读取记忆情报的,不受波扎克那些心理疾病的影响。
"所,所以,在两百多年前,迈克亚萨就加入了那个组织(上古维律者)?"
"不。他也不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就加入的,他当时只是一间工厂的监工,一个小人物。"波扎克却说,"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求机遇。很讽刺地,他们这种人.渣反而很容易获得机遇。不择手段的人总是更容易发迹。
也许,就像其他尤泰富商那样,他通过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累积财富,然后发迹,最终加入了那个组织。
然后他出卖人类,从他的主子那里获得永恒的生命,换一个身份继续生活,最终还当上了将军——说不定就是这样。"
这种猜测相当大胆,但它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不管怎样,当年那个在月光之下狞笑着,如同恶魔一样迈克监工,如今已经死透了。他罪有应得,不得善终。
因为波扎克走进了传送门,伊莱恩他们还是很自然地跟了过去,为了把对话说完。
下一秒,伊莱恩已经深处一片荒野中,周围是十分荒凉的山野景色,他甚至没法确定这是哪里。
"迈克亚萨最后是怎么死的?我通过全息屏幕,有点看不清楚。"波扎克又问,"你有让他受到最大的痛苦而死去吗?"
"我、我把他压缩到比宇宙中最小的粒子还小,让他从这个宇宙中蒸发湮灭了。"伊莱恩如实答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探听他的能力。
小羊在一旁使劲哼哼,提醒伊莱恩赶紧住嘴,但白狮人少年根本没察觉到。
"……嗯,这样也不错。我甚至不知道那混蛋变成怪物之后能否感受到痛楚,但那种死法肯定能为他带来巨大的绝望。是很合适他的死法。"波扎克释然笑道,"他当年压碎了我两只手指,如今他被整个人压碎。大概这就是他的报应(卡玛)吧。"
伊莱恩不能更同意这个观点。
"我原本希望你能把当年在场的另外几个工人的脸描绘出来。但我想这有点强人所难,毕竟那群人蒙着脸,恐怕连你也看不清楚。"波扎克又说,"而且他们都是小角色,是两百年前的人了,估计早就死透了。即使留有后代,我找他们的后代复仇,好像也没啥意义。"
"嗯……"伊莱恩倒是想到了什么,"虽、虽然蒙着脸,但他们鼻子以上的特征,我还是能看见。"
毕竟那群工人只用布蒙住了半张脸。
"其、其中一个秃头带疤,伤疤在右眼接近眉毛处;另一个的额头上也有两道伤痕,貌似是被利爪抓伤的……哦,还、还有一个,那家伙的左手也缺了个指头,好像是尾指。……工伤?"
听完伊莱恩的描述,老马波扎克的脸上掠过连串复杂表情,有愤怒也有伤悲。他平时惯用的那张扑克脸都掩盖不住这一切。
"我确实认识他们。他们和我一起喝过酒。我顶替过古里安上班,让那家伙免于被辞退;我帮迪鲁跑过腿,借过钱给他,替他挨过一刀,帮他从高利贷的手上逃脱过;我甚至还帮巴鲁斯筹备的婚礼,东奔西走,他最终却忘记给我发婚礼请柬……而你永远不知道当初笑着和你做朋友的人,实际心里都怎么想。也许只是我单方面当他们是朋友,他们却只把我当成一厢情愿的小丑。"
大概这就是,人心的黑暗吧。
当你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无名之辈,是没有没有希望没有梦想的泥巴时,他们会和你交好;
当你有机会发迹,向幸福的高处爬去时,这些人就会想尽办法把你拉下来,希望你出丑,希望你身败名裂,希望你永不翻身。
即使他们没有办法变得更幸福,只要你比他们更加不幸,他们就满足了。
人类往往就是这样的生物。
"有缘(卡玛)再见吧,索里斯王国的小王子。"波扎克在佣兵们的搀扶下坐进运输机里,仿佛被士兵们簇拥而去的国王。他比平时多了几分威严,却又多了几分倦怠和老态。
"我这次得到的东西比预想中还多。"就连他那笑容都变得苍白而真诚:"我会好好奖励你的。有机会再合作吧。"
然后运输机呼啸而出,飞走了。
"难得见那个老混蛋多愁善感一次。"小羊顺势吐槽。
"嗯。"伊莱恩附议,"那、那一点都不适合他。"
回到洛里安的诊所时,洛里安他们正在一边剥核桃一边谈笑风生。
"核、核桃吗?"伊莱恩看到那些硬壳的果实时,不禁好奇它们从哪里来的。
"在你们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有德鲁伊教的人过来探望我们哦。这个是慰问品。"洛里安咧嘴笑道,"稍等一下哦,我把核桃剥好煮熟,然后切碎给你吃。"
"哦、哦,我好期待的。"伊莱恩有点敷衍地答道。
他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吃核桃。核桃里面那个轻微的苦涩味有点难以入口,除非和着蜜糖一起吃。据说多吃核桃可以让人变聪明,但伊莱恩以前迷信这个就吃下去不少,也没见变聪明。这绝对是商业骗局吧。
伊莱恩并不在乎吃核桃。倒是放置在一旁,被小心翼翼地置于支架上的一把金色的竖琴,吸引了白狮人少年的注意力。
"好,好美的竖琴啊。"伊莱恩于是说。
弯曲成奇妙弧度的小型金色竖琴典雅又秀丽,是很古老朴实的弓形设计。
它有着纯金色的琴弓,几乎没有任何雕饰和加工,本身却浑然天成。琴弓撑起的半月型弧度下,是七根彩虹色的琴弦。
那若隐若现的琴弦似乎是由魔力构成。琴弦们原本应该是无色透明的,从不同角度望过去的时候才显现出七色光彩。如果换一个角度的话七色琴弦都会有所变化,但每一根总是会显现出不同的颜色,可能是它们长度不一导致的色差。
"噢,这个吗?这个就是之前捡到的世界树的金枝。"鹿人德鲁伊笑道,"把它送回去给盖亚大人之后,盖亚大人把金枝改造了一下又送回来了,似乎是要我保管这把竖琴。"
把充满魔力的金树枝改造成竖琴,然后又送回来给洛里安用,这操作真符合盖亚的风格。
"所、所以这个竖琴能弹奏出音色吗?我怎、怎么总觉得那些七彩琴弦是无法触摸的幻影呢?"
"不,它们确实由魔力构成,而且用手去拨动的时候会和手相互感应而发出音色,音色还很不错。"鹿人青年看起来相当高兴,"我不太精通弹竖琴,等我再练习一段时间就弹给你听吧。"
伊莱恩依稀记得诊所的地下室里有一把竖琴,也就是说洛里安平时是有练习过弹竖琴的。鹿人德鲁伊说自己不精通弹竖琴,可能只是谦虚。
不过这弓形竖琴的设计相当古老,和现代的竖琴形状相差太大,洛里安弹这个觉得不顺手也是理所当然。
伊莱恩以前倒是在黄金乡里见过这样的弓形竖琴,而且黄金乡的住民用这种乐器还挺普遍的。
"我、我其实想现在就听。"白狮人少年故意撒了个娇,他不知道洛里安什么时候才算是练习充足,他不想等。
"欸?可是——"
"我也想听洛里安哥哥弹竖琴啦~~~来弹一下嘛!"泰罗起哄道,用着比伊莱恩更明显的撒娇的语气。这个牛人壮汉用这种语气说话真有点恶心。
"可是我真的弹得很一般……"
"我也想听。"萨博加插一句,"这是盖亚大人特异给你做的乐器,它一定有着神奇的音色吧?我不知道我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说不定下次乐器就被拿走了,我听不到它的美妙音色呢。"
鹿儿眯起眼看着兔子。
"真拿你们没办法。"鹿人青年擦了擦手,过去取竖琴,"那我就稍微弹一下好了。嗯,有什么曲子可以弹呢……"
竖琴的曲谱好像很少见,伊莱恩怀疑吉他的曲谱能凑合用在竖琴上。
咚~
洛里安挑拨了一下琴弦,它发出一个悦耳的音色。音色果然非常之清澈和优雅,如同高山流水般的甜美。四周的灯光好像和琴音起了共鸣,在很短的时间内稍微改变了一下颜色,衍射出冰蓝色的光芒。
"哇哦,好神奇。"小羊取出爆米花。
叮叮~叮咚~叮~鹿人德鲁伊继续弹奏,那是一首相当缓慢和抒情的曲子,伊莱恩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过,尽管他记不起来了。
然后洛里安就边弹边唱:"
您是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那里有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里的一个人问好。
她曾是我真心深爱的姑娘。
请让她为我做一件麻布的衣裳。
那里有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无需缝合也不用针线。
(大山是山之子的地毯和床单)
她就将成为我心爱的姑娘。
(熟睡中不觉号角声声呼唤)
请她为我找一亩土地。
(从小山旁几片小草叶上)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滴下的银色泪珠冲刷着坟茔)
要在那海水和海滩之间。
(士兵擦拭着他的枪)
她就将成为我心爱的姑娘。
请她用皮做的镰刀收割庄稼。
(战火轰隆,猩红的枪弹在狂呼)
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将军们命令麾下的士兵冲杀)
再用石楠草札成一堆。
(为一个早已遗忘的理由而战)
她就将成为我心爱的姑娘。
(熟睡中不觉号角声声呼唤)"
一曲终去,给人的感觉相当震撼。竖琴清澈的音色且不提,洛里安本身的唱功也相当了得。
他唱出的那首古老歌谣既婉转动听又凄美悲壮,有一种空灵悠远的史诗感。
"那个,哥哥你为什么突然给我伴唱?"鹿人德鲁伊唱完歌才开始吐槽。
"嗯?这首是[斯卡布莱集市]对吧?"小羊反问,"这歌本来就需要伴唱,有伴唱的内容才是完整版哦。
这首歌表面上是一位士兵通过歌唱来怀念自己在故乡的情人。实际上这位士兵已经死在荒野之中。这是他的灵魂在荒坟上飘荡,对路过的旅人唱歌哦。
这歌表面上是情歌,实际上是反战歌曲,是在通过死去士兵的视角,控诉战争的丑陋与残酷哦。"
"是是是,哥哥说的都对。"洛里安捂着脸:"可是……死人唱的歌,真晦气。"
"嘻嘻,不用在意,这歌是几百年前就流传的苏格兰民谣,迄今为止早有十几、几十万的人唱过,你又不是唯一唱这晦气歌的。"艾斯利尔坏笑道,"歌好听就可以了,不用太讲究细节。"
别人是把魔鬼藏在细节里,而艾斯利尔哥哥却是把细节藏在魔鬼里。槽点太多了,伊莱恩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算了,我说不过哥哥你。"洛里安放下竖琴,"这真是把好琴。音色动听,弹奏起来也舒适,还不用换琴弦。哦,你们永远不知道我每个月给吉他换弦要烧掉多少钱。"
"说得好像架子鼓的维护费用就很便宜似的。"泰罗吐槽道。
"电子琴也很烧钱的,越是精密的电器越容易坏,越需要花大钱来维护。"小羊也不服气地补充一句。
他们谈起音乐的时候总会各种意义上地吵起架来,伊莱恩得想办法岔开话题。
"话、话说为什么用它弹奏的时候,周围的光色会跟着改变?"
而且那个光色变化很奇妙,不像是正常的舞台效果。客厅里的灯光明明都是白灯,但这个白灯的光色会随着竖琴弹奏的时候被微幅改变,一时变得稍微白色偏冰蓝色,一时又变成白色偏桃红色,然后还有白中带黄,白中带紫,等各种微妙的变化。
客厅的光源比较单一,还玩不出什么花样。如果场地里的光源数量很多,说不定它们就会伴随竖琴弹奏的过程变得五颜六色起来,看的人眼花缭乱。
"噢,竖琴大概对周围的光子进行了幅度很小的魔力干涉,所以景色会跟随弹奏的音色而改变。"小羊答道:"世界树的竖琴可能有着比单纯的乐器还特殊的性能。它已经算是一种魔术道具,甚至是一种神器了。"
感觉是没什么用处的神器,虽然炫酷是真的炫酷。
"为什么盖亚大人要做出这种乐器?"鹿人青年很是困惑。
"不,盖亚大人并没有刻意把它造成这个样子。她只是根据[世界树金枝]本身的特性进行加工,最终让它变成这种模样罢了。"艾斯利尔的小手指在半空比划着,"以前曾经有一位十分有名的雕塑家,他曾经这样说过——
[我其实并不懂得雕塑。我甚至不是雕塑家,我只是擅长和石头对话而已。
我去采石场时看到一块石头,我便看到了它本来的形状。我要做的只是把它上面多余的石头凿掉,去掉那些不该有的东西,然后雕像就擅自成型了。]
自然界中有些东西原本就是浑然天成的。艺术家要做的只是把浑然天成的东西,恢复到它本来该有的面貌而已。
至高的艺术品往往都是如此诞生的。并非通过强求,而是顺其自然。"
"哦、哦……"小羊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傻眼了。虽然能理解,但伊莱恩他们还是听傻了。
也许盖亚大人过于深不可测,又或者这根世界树的金枝本来就神秘莫测,总之这一切都给世界树的竖琴蒙上了神秘的色彩。它是名副其实的神器了。
嗖。就在这时,屋外一声响动,白银骑士少年丹尼尔走了进来。
"各位晚上好。我是来接萨博回去的。"丹尼尔刚进屋就说。
"丹尼尔先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洛里安担心地问,"要不要坐下来先歇一歇?我泡杯茶给你喝。"
"嗯,不用了。我还赶时间呢。"丹尼尔摸了摸嘴角的血迹,苦笑道,"之前在龙之大陆执行任务,被一大群虫子追,然后我就用了长距离的瞬移。因为龙之大陆的信号干扰,我瞬移之后一部分的内脏毁了,我就花了点时间进行再生。拖到现在才赶过来接萨博,抱歉了。"
"你刚从重伤中恢复过来,马上就用瞬移?真的没有问题吗?"灰兔人青年纳闷道,"下次瞬移会不会又搞丢你一部分内脏什么的……"
"没事,只要不在龙之大陆用瞬移,就没什么好怕的。"丹尼尔倒是自信得很,"我也逐渐习惯了龙之大陆那边的干扰。我回程的时候会小心的。"
"如果你偏要这样说的话……"
"总之我先带你瞬移回爱丁伯尔格吧。我是趁着和队伍分散的机会偷溜出来的,之后还得赶回去和探险队汇合。拖太久了可能会被责备。"
"哈哈哈……"萨博敷衍地笑着,把一只手搭载丹尼尔的手臂上,准备瞬移。
"真不吃喝点什么再走吗?德鲁伊教的人带了慰问品来,有新鲜的核桃哦。"洛里安递过来一杯茶,还是贴心地用冷水调整国茶温再上的茶。
"哈哈,不用了谢谢,我真的赶时间。"丹尼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勉为其难地结果茶杯一饮而尽,"那么再见了,祝各位有一个愉快的晚上。"
他带着萨博瞬移走了。
"真是来去匆匆。"小羊吐槽道,拿起剥好的核桃吃了一个。
泰罗看到大厅的气氛逐渐冷却下来了,便重新调大电视的音量,一边剥核桃一边看新闻。
"……这已是目前为止贝尔根第十七起天花病例,目前疫病有爆发的趋势,政.府已下令对城市进行封锁隔离。"电视上的主持人正用冷漠又机械的声音播报着,"贝尔根的市民被下令留在家中观察。目前只有贫民区的市民不愿意配合检疫工作。"
电视上镜头一转,出现了脏乱差的贫民区的景象,而一群衣衫褴褛的正正在那里生气地抗议着,他们举起来的标牌尽是什么"把工作还给我"、"根本没有疫病"、"你们只是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屠杀而已"。
白色的标牌上用红色大字印着各种血淋淋的指控,看得人惊心动魄。
"哼嗯……"洛里安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天花吗……明明是一百多年前就在地球上消失的疫病,它们不应该只能在实验室里找到吗。"
"事实上,法兰西、日耳曼和埃及有保留病毒株。甚至连罗马的细菌实验室里都保留着天花病毒的毒株。而且它们有数百个变种,都是实验室培养的。请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这些情报的。"泰罗咪起一只眼,"如果有合适的渠道,这些保留着天花病毒的国家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把这些毒株外泄,发动一起生化袭击。"
"没法带着过境吧,那种危险品瞬间就能被检测出来。"洛里安疑惑道。
"如果诺威政.府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这些危险的病毒过境,就是另一回事了。"牛人壮汉哼笑道,"贝尔根这几年生产总值是不是全诺威垫底?而且大量的贫民聚居在那里,福利救济可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吧。"
"你、你想暗示什么?"伊莱恩有不好的预感。
"我没在暗示任何事情。"泰罗轻蔑一笑,"你看这里发生的一切,是否和之前那个金枪摩根所说的事情十分相似?看着吧,再过几天,封城状态的贝尔根就会爆发严重的天花疫病。然后政.府就有了完美的托词,可以正式开始对这座城市进行[大.清.洗]了。
他们才不会把时间和物资浪费在拯救那群穷人身上。他们直接说那群穷人说住的贫民区是疫区,一把火烧光,把没烧死的人全部射杀,这事就完结了。"
听得洛里安的额角冒出冷汗,伊莱恩亦然。
"诺威政.府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鹿人青年试着冷静分析。
"他们以前就做过,而历史必然会重演。"泰罗却说,"放火烧掉贫民窟并不需要花钱。开枪扫死几千几万个平民的成本也低廉得可以忽略不计,这笔钱远远少于他们每个月救济贫民所需支付的。"
毕竟一颗子.弹就可以夺取一个人的生命。但要延续这个人的生命,耗费会多上数百倍。你得给他们一日三餐,还得给他们容身之所,然后还有医疗教育等各种各样的配套设施。
从国家的角度来说,果然还是让这些没有任何生产能力、没有任何社会价值的人死掉比较好。但他们也是这个国家的国民,如果国家主动舍弃自己的国民,国家就等于舍弃自己的本质。它就离灭亡不远了。
"所、所以,这天花有疫苗吗?"伊莱恩刻意不去想那些特别不妙的事情,问道。
"普通天花的疫苗当然是有的,而且很多人早就接种过疫苗了。"泰罗眯起左眼思索着,"嗯,诺威的穷人可能没有接种过。天知道。得回去翻查资料才能确定。
不管怎样,实验室创造出来的变种天花病毒可以比自然生成的天花病毒强大数百倍,杀伤能力也强数百倍。光靠以前接种的疫苗根本挡不住这些变种天花病毒。
如果有人真把那种生.化.武.器散播到贝尔根,恐怕不仅是贫民区死很多人,连正常的居住区也难以幸免吧。这会演变成一次大.屠.杀的,到最后可能得把整个城市炸平了才能了事。"
洛里安吞了一口唾沫:"必须阻止他们……"
"怎么阻止?用老哥你的药草去治疗天花病毒,还是让我们突然化身成科研精英,几天之内把特效药给研究出来?"泰罗苦笑,"你知道这种事情有多么的不现实,洛里安哥哥。哪怕是你也不可能做到。"
"所以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几十几百万名贝尔根的市民,死在这场疫灾里?"
"我很抱歉,但确实只能这样。"牛人德鲁伊摇了摇头,"你无法拯救世界上所有人。如果你试着去那座城市里,把里面的人救出来,他们身上携带着变种天花病毒怎么办?这个疫病一旦蔓延出去,可就不仅仅是死一座城市的人那么简单了。"
鹿人青年露出相当痛苦的表情。既痛苦又迷茫。
历史不会重复,但它总是惊人地相似。
而电视上又映出另一张人脸,一名记者正在采访负责此次事件的政.府官员。
"请问你对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洛克菲勒议员?"
"我认为这次爆发的天花病毒是自然灾害。"那名被采访的议员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天花被人类控制在实验室内已经有几百年时间了,一直以来我们都靠着接种疫苗等方法把病毒的危害减到最低。然而接种了疫苗的市民体内也残留着病毒的因子,病毒就活在这些人体内,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进化。这次天花病毒爆发就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正是因为贫民区的市民们不注意健康、不讲究公共卫生,给了病毒进化和再次盛行的机会。"
真是一派胡言。任何一个有点科学常识的人都不会相信这家伙的鬼话。然而正是这样反智的家伙当上了议员,在高位上控制着这个国家的政.权。
当他作为一名高级官员通过媒体渠道发言时,他说什么,民众就会信什么。因为大部分的民众都是愚昧的,很容易被舆论牵着鼻子走。
这就是一个反智的世代,它并不以理智和学识为大,而是以愚昧与冲动为王。
下一步是不是该有傻.子跑出来说,往血管里注射消毒水可以杀死细菌病毒了?
最可怕的是,如果真有政.府高级官员敢这样说,就真有人敢去相信并效仿。欧洲以前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听完那名议员胡说之后,伊莱恩也眯起眼仔细观察那家伙。这个洛克菲勒议员怎么那么眼熟呢?
噢。伊莱恩突然明白了一切。他确实见过这人,在一张照片上。而那张照片就被贴在老波扎克的秘密情报房间之中,是整张情报网的一个角落。
洛克菲勒议员是[上古维律者]的一员,和那个该死的迈克亚萨是一伙的。
怪不得他们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了。
迈克亚萨屠杀退伍老兵已经够丧心病狂了,这个洛克菲勒更是重量级,准备在城市里散播天花病毒来清除人类。
随着伊莱恩的脸色因生气而变得紫黑,洛里安也察觉到了什么:"怎么回事了?你认识这人?"
"算、算是认识。"伊莱恩低声答道:"泰罗说得没错,这个洛克菲勒议员不是好东西。他接下来是打算放病毒屠城了。"
"这个世界上真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吗……"
"这个洛克菲勒明显是和迈克亚萨是一伙的。迈克亚萨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屠杀手无寸铁的退伍老兵,洛克菲勒就一定敢用病毒屠杀平民。"小羊也说,"而且嘿,他甚至有冠冕堂皇的借口,可以堂而皇之之屠杀平民。他这样做可是为了[防止病毒扩散,避免造成更大的生化灾害]呢。反正没有人任何证据证明,洛克菲勒就是投放病毒的那个。只要他矢口否认,人们能拿他怎么样?"
"这一点我不敢苟同。"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众人的讨论。金枪摩根翻窗而入,灵巧地进入了客厅内部,不带来一点尘埃。
"很抱歉我不请自来。"摩根上来就说,"老波扎克原本是要我偷偷跟着你,防止出现什么变故的。结果就出现了突发事态。没想到洛克菲勒这么快就对贝尔根出手。"
伊莱恩一皱眉,有不好的预感:"等等。你、你们早就猜到他们会对那座城市投放天花病毒?!"
"额,我们能稍微预测到一点。但那座城市原本并不是重点被袭击的对象。"摩根搔了搔头,"那座城市确实有波扎克所属的某个组织的秘密基地,就在贫民区里。我们也把之前救回来的一部分退伍老兵送过去基地里藏着,等待转移到国外。但那里只有一群老弱病残,按道理说是不应该那么快就受到敌人的重点照顾。"
"该、该死的!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害惨贝尔根的市民了!"伊莱恩暴怒起来,"他、他们要是真的开始无差别屠杀平民,把那座城里的人杀光,该怎么办?死掉的每一个无辜市民,那笔血债都得算在你们头上!"
"不。那笔血债应该算在诺威政.府头上、算在洛克菲勒头上。"摩根却冷静地反驳道,"哪怕城里有可疑分子,他们完全可以用地毯式搜查来找到可疑分子。
但他们采取更狠毒更高效的方法,打算把无辜市民和可疑分子一起杀掉。
这是一个吃人的政.府才会做出来的卑劣行径。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更不存在辩白的余地。"
伊莱恩无法反驳。
"尽管如此,我们承认,这次的事件我们也有责任。"金枪摩根说道,"我会想尽办法解决这件事,尽量把无辜的市民救出来。最坏的情况下,我会至少打爆洛克菲勒那个人渣的狗.头。"
"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吗?"洛里安问,"我也想救那座城市里的市民。他们明明是无辜的,没道理被卷进你们的斗争中,白白丢掉性命。"
"那座城市至少有一半的市民并不无辜。不过也罢,我不会跟你们争辩这个。"摩根取出一张明信片,把它规整地放在桌子上,"我认识一位朋友,她是一位情报商人,在新闻界也有不小的影响力。我们一伙人现在被盯得很紧,不方便与这位朋友接触。但你们或许可以跟她接触,让她帮忙。
只要能证明在贝尔根城里爆发的天花病毒来自某个国家的生化武器实验室,并证明是洛克菲特把天花带到贝尔根城的,他就会受到巨大的舆论压力。
这也许就能拖慢甚至撤销他的屠城行动。"
"如、如果他无视舆论,硬要屠城呢?"伊莱恩纳闷道,他知道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不顾一切的疯子。
仿佛早就在等着这句发问,金枪摩根的眼中闪现出复仇的凶光,他幽幽地说:"那个时候就轮到我们这边行动了。我们会煽动城里的市民和军警起.义,反抗诺威的暴.政。我们会把武器分发下去,让市民们自己保护自己。我们不会容许手无寸铁的无辜市民,被军队不讲道理地杀害。我不会再容许那种事情发生了。"
他是认真的。哪怕与一整个国家为敌,这个男人大概也会义无反顾地上吧。毕竟摩根的妻儿都是被国家刻意散播的瘟疫害死的。他所背负的血海深仇,哪可能简单地被遗忘。
"我明白了。我会处理这边的事情。"洛里安主动拿起那张明信片,"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明信片上就有那位情报商人的电话号码,是可以马上联络到的人。
而明信片上那个明显不是真名。精美烫金的字体被印在在半透明黑的胶质明信片上,凸现出浮夸的头衔和名字:
——情报商人:夜莺十六世(Songbird-X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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